更新時間︰2012-10-10
第六十一章
趙太白望向院中亭榭，耳畔流水潺潺，缸中紅鯉尾尾。她就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抱著一把古香琵琶，猶遮半面。滿頭青絲傾瀉而下，紫色發帶飄逸如仙，雙眸似空中耀月，聲音如遠古天籟。
趙太白緩緩閉上雙眼，她輕輕撥動琴弦。
「干了流水，斷了小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落了牡丹，丟了一世情愛，放了紅鯉，壞了兩小無猜。」她輕輕的唱著，天籟般的嗓音，天籟般的旋律。只是那芭蕉和櫻桃樹卻悄然折斷，切口平潤。
屋中，孫軒冷汗直流，左文佩刀鏘然出鞘三寸，森然殺氣彌漫整個小院。
趙太白無聲流下兩行清淚，打濕了衣襟，在缸中泛起了漣漪，驚到了那尾尾紅鯉魚。他緩緩睜開眼楮，一把紅色軟劍定在鼻尖之處，吞吐著劇烈殺氣。趙太白自嘲一笑，問道︰「出自你手？」
女子婉然一笑，已然足以傾城，左手撕下發帶，扔向趙太白，緩緩道︰「唐青鸞。」趙太白問的自然是哪天籟般的絕唱，卻獨獨不問眼前紅色長劍。
趙太白接過紫色發帶，只見那紫色發帶之上娟秀字體寫著「青鸞」二字。趙太白微微一笑，又問道︰「那琵琶？」
「唐家相思木。」女子輕聲答道，她來殺人卻只有殺氣沒有殺機。
相思木，乃是上古名琴，傳聞是一個被拋棄女子用淚和紫檀木鑄成。女巫澆酒雲滿空，玉爐炭火香咚咚。海神山鬼來座中，紙錢窸窣鳴旋風。相思木貼金舞鸞，攢蛾一啑重一彈。呼星召鬼歆杯盤，山魅食時人森寒。終南日色低平灣，神兮長在有無間。神嗔神喜師更顏，送神萬騎還青山。而詩中相思木正是眼前女子剛才所用之琵琶。
趙太白扯起一個笑容，絲毫不顧眼前危機。他自然是听過相思木的，只不過關于這個上古琵琶的故事都是花牡丹告訴他的，所以此時趙太白不免又因為這把琵琶想起了她，想起她一邊給自己插花一邊講述著那個淒美愛情故事的樣子，而想起她就不免心中一陣唏噓。
女子再笑，宛神若仙，她放下紅色軟劍，輕聲道︰「若你問我這劍的淵源，此時你已經是劍下鬼。」她不惹塵埃，所有動作都氣質斐然，一舉手一投足都足以禍國殃民，而這人卻並非那紅顏榜上的有名之人。趙太白不禁暗罵那些榜單的不權威。
趙太白收斂笑容，深處食指去逗那缸中的鯉魚，背對著那張顛倒眾生的臉，他悵然道︰「夕陽西下，流水亭榭，紅鯉樓台，清酒琵琶。」
唐青鸞來了好奇，問道︰「那又如何？」
趙太白轉過頭來，輕聲道︰「為何不等到夜深人靜？」
唐青鸞慍怒道︰「你要說什麼？」
趙太白看了看四周充滿了江南水鄉氣息的小院，又想起了那首千古絕唱《將進酒》，突然哈哈一笑道「理當殺人！」
猛然，院中氣息一變，本來詩情畫意的小院霎那間變得壓抑堵塞，兩個身著騷包白袍的中年人緩慢走出，一人拎著折扇，一人腰間掛刀。壓抑氣息自那搖著折扇之人身上散發而出，他緩緩的走到趙太白身邊，同樣伸出食指去逗缸中鯉魚，只不過他的手剛放進去，那些魚兒便怕似地跑到了角落當中，孫軒自嘲道︰「煞了風景了。」
見到二人，女子依舊波瀾不驚，一副雲卷雲舒的樣子，淡淡的望向不遠處的趙太白，想起他剛剛那句「理當殺人」，這人可真不君子，哥哥可是說過君子都是光明磊落的，他拖住了時間反倒掌握了主動。唐青鸞可愛一笑。這一笑便破了佛氣，入了凡塵，但場中四人卻都渾然不覺。甚至唐青鸞自己都不知道一顆小小的種子已經深埋心底。
「唐門那個唐傲可是你的哥哥？」趙太白撿起那把掉落在地上的紅色軟劍，細細把玩。這劍窄而長，通體赤紅，劍刃之處有兩道極細血槽，看上去更像是精美的花紋。劍柄之處雕刻者女子琵琶圖，只是其中女子比起眼前的唐青鸞來卻大大的失了顏色，暗淡無光。倒是那兩個篆書字頗為引人注目。
紅魚。
兵器傍上第十七位的神兵，史上第一個女劍神的武器。柔軟如發絲，堅硬似磐石。傳聞那個女劍神曾經一人斬殺三十七位神通高手，而這紅魚也從雪白之色染成了赤紅血色。能飲人血，這便是紅魚。
唐青鸞點了點頭，並不否認，笑道︰「你口中的唐傲正是家兄。」
唐青鸞五歲連劍，一練十三年，對外界不聞不問，唐門之中甚至沒有人知道唐傲還有一個妹妹，她像一個與世隔絕的鳥兒被困在籠中一般。在她七日前突破了屠魔瓶頸入了近神之境的時候，她便破籠而出，卻是要幫哥哥殺掉痛恨之人。哪成想手中紅魚十三年來第一次出手便月兌了手，這也證明了哥哥那句話，人外有人，天外終有天。
她失敗了。
近神初期遇到了近神中期和神通巔峰的強者，她必敗。
「老師，今日果然不是殺人的好日子。」把紅魚扔給唐青鸞，趙太白不再看唐青鸞那張絕美的臉蛋，望向缸中尾尾紅鯉，伸出食指繼續斗魚，恍然如神。
孫軒撤掉壓力，笑眯眯的看著比之于司馬薔薇毫不遜色的唐青鸞，砸吧砸吧嘴兒，嘀咕道︰「真不知道這寫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還是靜心和尚好，收了個甘願裝啞巴十年的弟子。」
趙太白尷尬的看了一眼孫軒，無奈道︰「老師您要喜歡，這些桃花運都給您也無妨，省的我每天都要看著這些長得水靈卻手段高明的殺手來殺我自己。」
唐青鸞听到趙太白師徒二人的對話，微微一笑，這麼說來這個家伙還挺善良的。只是什麼叫每天都要看著，難道除了自己還有很多女人糾纏他？
女人的心思果然奇怪，若是趙太白知道唐青鸞此時心中所想，會不會哭笑不得。
「紅魚給你。」唐青鸞把貼身兵器輕輕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收回雙手，縴細雙手不惹塵埃。
趙太白望著一身青縞的唐青鸞，輕聲道︰「你我未曾謀面，一定要不死不休麼？」
唐青鸞怒目而視，別有一番風味，她拾起紅魚，怒道︰「你還想如何？」
看著女神發飆，趙太白心情大好，他嘿嘿笑道︰「我這人不會舞文弄墨，也不是江湖隱世高手，地痞流氓一個。你也見到了，我就是依仗著身後兩個高人，要不然此時早就成了紅魚劍下的冤魂。所以啊，我就喜歡看到你們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變得神經癲狂，這樣才算有趣兒嘛，要不然我活在這世界上連點樂趣兒都沒了。」
唐青鸞張口欲罵，卻才發現自己第一次離開唐門，第一次見到除了哥哥以外的人，而且竟然絲毫不會說一句髒話，她死死的攥緊紅魚，憋了半天，道︰「你無恥。」
趙太白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道︰「，罵得好。不過紅魚只適合你這樣的柔弱女子，我要的是那把相思木。」
唐青鸞一怔，隨即臉色難看至極。相思木可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玩具，就像是她唯一的朋友一樣，那種感情她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她看著一臉笑容的趙太白，無力道︰「除了相思木，別的條件我都答應。」
唐青鸞終于明白什麼叫做人心險惡，哥哥早就告訴過她不許私自下山，但唐青鸞卻悄悄下了山，帶著自己唯一的朋友相思木和兵器走下了唐門。她本以為殺人很簡單，劍出，頭落，便可回去了。哪成想卻發生了意外，刺殺不成，掉了紅魚。她本就不是殺手，她也不可能成為殺手，因為她干淨的可怕，她單純的可悲。而遇到趙太白，她有想哭的沖動。
「放棄殺我的念頭。」趙太白走到唐青鸞身前，眼楮死死的盯著唐青鸞的透明眸子，看著眼眸中倒影出來的自己，趙太白終是沒忍住，撲哧一笑。這小妮子竟然眼神閃躲，臉蛋羞紅。
唐青鸞失落的搖了搖頭，不舍的望向亭中的相思木，咬了咬牙，堅定道︰「給你相思木。」
說罷，唐青鸞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小院之中。
「唉，日後可又是多了一個不小的麻煩。」孫軒嘿嘿笑道。左文瞪了他一眼，不再吭聲。
趙太白面無表情的閉上雙眼，想個老和尚入定一般，感受著院子中的一切氣息。孫軒左文二人見事情以了，便各自回屋了。
流水叮咚叮咚，叮咚，叮咚……趙太白如淡出了塵世一般，想個望夫石一樣呆立在院中，似乎世間的一切都和他無關。在他的腦海中，唐青鸞那一劍給了他太多的啟示，雖然他不用劍，但武道萬條殊途同歸，他能夠用花瞳深刻的記錄下那一劍的軌跡。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刺，只是一刺，卻威力巨大。
半晌過後，閉眼的趙太白猛然睜眼，折了一枝樹枝，向前邁了一步。
劍意森然，猶如實質。
屋中左文冷冰冰的看著院中趙太白，看著那一劍的軌跡，身邊孫軒笑眯眯的看著那亭中的相思木。左文操著柔軟聲音，卻毫無語氣道︰「這一劍，有我三分功力了。」
孫軒搖了搖頭，笑道︰「那一步，你我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想起剛才趙太白微微踏出的那一步，孫軒一陣欣慰，因為孫軒清晰的看見，趙太白踏出的那只腳下是如何的燦生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