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難而上,在太子帶頭交了欠款後,戶部清理虧欠仍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轉眼間,就到了臘月。這日,十阿哥的馬車到了九阿哥府,門口的侍衛早就熟悉十阿哥的貼身太監小竹子了,見他來後直接讓馬車通行到府里。
十阿哥從馬車上利落的跳下來,對著趕來的徐九方徐總管說道︰「快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去,這可都是爺給九哥九嫂、佷子佷女帶的禮物,你們這些奴才要是弄壞了一樣,小心爺的鞭子伺候。」
十阿哥這番話听起來挺嚴厲的,可是只要看到他說話時的笑臉就知道他只是對徐九方開開玩笑罷了!徐九方自然知道這些,低著頭陪笑道︰「瞧十爺說的哪里話,奴才們怎麼會不小心呢!十爺只管放心,奴才親自看著他們搬東西。」
十阿哥從馬車上拿過來一個小盒,笑道︰「行啦!趕緊干活去。」
說完直接大步向正院而去,徐九方也熟悉十阿哥這番樣子,笑著吩咐奴才們把車上的東西都搬下來登記造冊。
而十阿哥來到了正院,揚起笑臉掀開簾子說道︰「九哥,弟弟來了。」
九阿哥這時已經收到消息了,正坐在主位上等著,見十阿哥掀著簾子走了進來,也笑道︰「回京了呀,差事還順利嗎?」。
十阿哥一點不客氣的在九阿哥旁邊坐了下來,把手中拿著的盒子放到了桌上往九阿哥身邊推了推,笑道︰「這是弟弟去山東的時候給九哥帶的阿膠,九哥沒事吃一些補補身子吧!」
九阿哥聞言笑道︰「多謝十弟惦記了,這東西可好,往常只有皇阿瑪賞下來的一些,其他地方的阿膠到底沒有山東那邊的好。」
九阿哥這話可是真的,阿膠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稱之為「聖藥」,是和人參、鹿茸一起被譽為「中藥三寶」的。而山東東阿縣的阿膠是皇家貢品,想要這個還真得憑康熙賞賜才成,這回十阿哥帶來的肯定是路過東阿縣時下面人孝敬的,能拿來這一些,九阿哥心里還是滿高興的,對馬大哈的十阿哥難得的細心,九阿哥挑眉笑笑。
十阿哥見九阿哥喜歡他這個禮物,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他對著九阿哥說道︰「弟弟還給佷兒佷女帶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已經交代徐九方收下去了,一會讓九嫂去看看,有很多吃的要趁早吃才是。」
十阿哥嘿嘿笑,又說道︰「九哥,弟弟剛回京就听說四哥在清理欠款,嘿嘿……」
九阿哥看了十阿哥一眼,說道︰「知道了,記得你現在的債主變成你九哥我了。」
十阿哥嘿嘿地笑著直點頭,說道︰「說起來八哥可真有意思,哼,給弟弟出了一招,讓爺耍賴不還欠款,以為爺不知道他拿爺當槍使呀!」
九阿哥問道︰「怎麼回事?」
……
在九阿哥和十阿哥說話時,曹寅奉旨進京來,康熙當日就召見了他。他是本朝資格最老的一等侍衛,康熙的乳兄,匆匆四十四載過去,他早已成了皓首老翁,再也看不出當年的氣概。
曹寅進來,伏身叩頭,說道︰「老奴才曹寅恭叩主子聖安!」
「起來說話罷。」康熙坐在大炕上,笑道︰「老貨,怎麼這早晚才來?去年你患瘧疾,朕賜你的金雞納霜用完了沒有,如今可大安了?」
曹寅忙道︰「奴才在路上染了風寒,耽誤了幾日,又叫主子惦記著了!金雞納霜沒舍得用完,余下的全收藏著呢,萬一再犯病時好用,奴才這輩子或許就死在這病上頭,這藥貢自海外,得之不易,所以不敢糟踏了。奴才快活到六十了,這是托了主子的洪福,還指望再活多少年呢!」
康熙嘆道︰「這話糊涂。朕即位四十多年,先頭四個輔政,有兩個不是好死的;後頭還有明珠、索額圖,黜的黜,死的死,結局好的少,壞的多。如今就剩你、穆子煦、武丹幾個老侍衛還平安,得自珍自重!不光為你,也多少可以保全朕的名聲!」
曹寅也嘆息道︰「是啊!熊賜履也作古了,主子跟前的老人是越來越少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該是下一代出力的時候兒了。剛才在西華門候旨,正踫上趙秉志,也都老得不成樣子了。說起勾決人犯的事,奴才倒想起來,想替方苞討個情兒。這是個有名的才子,可惜的是卷到戴名世案子里,他再一死,桐城派的文氣便會一蹶不振,未免有點可惜。」
「這件事你不曉得,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都討情,已經赦了方苞。」康熙笑道,「太平時節要懂得將養人才,外臣里頭就你還知道朕的心!像這樣的事,本應上書房拿出條陳,偏都一聲不吭,事事要朕操心,朕又精力不濟。別的好說,人頭掉了接不起來,後世人不知底細,罪過又要歸結到朕身上。」
說罷,略一沉吟,命左右從人都退出去,方道︰「朕叫你進京,是听說了一件事。當年朕南巡,楊起隆在南京毗盧院架紅衣大炮想炸死朕,是穆子煦和你查訪破案,當時太子和四阿哥為什麼中途賞你們物件?賞的什麼?有沒有這件事?」
仿佛一個驚雷憑空而起,轟得曹寅面如土色,張惶間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件二十多年的積案。當日,曹寅和穆子煦拿住逆首楊起隆,順藤模瓜,頭一個便查封了兩江總督葛禮的書房,發現不少書信是上書房大臣索額圖寄來的,很有些暖昧詞句。正猶豫時,太子和四阿哥竟委專人馳驛南京,賞賜他們如意、臥龍袋等物,老兄弟倆料是戲中有戲,反復計議,焚毀了書信、釋放了葛禮,只將首惡楊起隆明正典刑,遮掩了這件潑天官司。二十年了,曹寅不但不敢居這個保駕之功,連提也怕提這件事,反復叮嚀穆子煦不要去提這件事,後來,葛禮被四阿哥門人年羹堯斬後,索額圖也鋃鐺圈禁而死。曹寅滿以為這事成了永久的秘密,不料康熙今日親口詢問,辭氣犀利得無可躲閃,怎能不叫他心膽俱碎?
「你不用怕,事情早已過去了。」見曹寅噤若寒蟬,康熙已完全明白傳聞是真,說道,「這事朕早已知道。只是想知道太子到底當時插手有多深,你曹寅大約沒細想,這事捂到最後,倒霉的還是你自己!」
曹寅心里略踏實一點,他是太熟悉康熙了,此刻再說半句假話,興許立時就會招來潑天大禍,顫巍巍地叩頭道︰「這事萬歲爺若不問,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敢講!太子和四爺當時賜奴才的是一柄如意,穆子煦的是臥龍袋。因為案子涉及索額圖,連著太子爺,奴才們當時嚇昏了頭,又猜不出其中真實緣故,所以匆匆結案。二十多年來,一想起這事,奴才就背若芒刺如坐針氈!不過據奴才的小見識,太子當時才十一歲,四爺才七歲,豈能謀劃大事?大約是索額圖一手操辦的。萬歲爺聖明燭照,有什麼不明白的?奴才今兒說出來,心里也暢快了許多,請主上降旨賜死,治奴才欺君之罪!」說罷,連連叩頭不止。
康熙听了,起身趿鞋,背手踱了幾步,站在窗前,望著院中紅牆黃瓦,出了一陣子神,喃喃說道︰「若說胤礽全然不知,恐怕也不見得,只怕他未必知道索額圖的用意就是了……這就對了,這就對了……怪不得朕第三次親征準噶爾丹病在途中,召太子到軍前問安,他有點魂不守舍,當時大理寺正審問索額圖,他是怕索額圖攀咬啊!」
說著,康熙又笑道︰「這件事還是太子先稟明了,朕不過叫你來對證一下。事過二十多年,還治什麼罪?這種事別說你們,落到朕身上,只怕也得這麼辦。朕告訴你一句話,天家骨肉最難成全,李世民沒處置好,趙匡胤燭影斧聲,也是死得不明不白,朕焉能漫不經心,太子和你們這些人只要不是心懷叵測來害朕,萬事都可包容,你們不可自疑。」
曹寅品味康熙這番話,仍是若明若暗,但有一層十分清楚,皇帝不準備追究這事,但對太子仍不很放心,怔了半日才道︰「奴才明白!」
臘月二十,太子去了戶部,徑直進了四阿哥在戶部的書房,正議事的四阿哥和施世綸忙都垂手立起。
「施侍郎啊!」太子擺手示意免禮,沉著臉坐下說道︰「听朱天保說,你加大了清空範圍,外頭的總督,巡撫等等大小官員也開始催討他們的欠款了?」
施世綸忙道︰「萬歲爺當初有話,虧空要一清到底,而外頭的總督,巡撫等等大小官員們的欠款佔了虧空的一大部分,臣想著不能厚此薄彼,否則恐怕會動搖了人心。」
太子一听心中已是不快,卻不便發作,勉強笑道︰「賬該要只管要著,但是有的人確有難處,也不能逼得太急了,要穩妥行事。」
四阿哥知道,單憑施世綸無論如何拗不過太子,遂說道︰「這就好比推車上山,要一氣呵成,即使在最難走的坡度也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只怕車子還要滑到山底下。太子,這時候不能抽柴呀!」
「老四,」太子憂心忡忡地說道,「我是剛剛兒從乾清宮過來,曹寅遞了折子,他家已經清得只有一百多兩銀子了,余下的他實在無力償還!清理虧空以來,各級官員怨聲載道啊!這……」他沒往下說。
四阿哥的心陡地向下一落,問太子道︰「皇阿瑪沒說什麼?」
太子說道︰「沒說什麼,只臉色陰沉得難看,我也沒敢問,還是按我原先說的辦,見好就收!」
「你想過沒有,太子爺?」四阿哥皺著眉頭,深沉地說道,「就這樣糊涂了賬,不出三年,國庫仍會被借空了,而且再清起來就更難!」
「下令封庫,」太子咬牙沉思著道,「一文也不借了!」
四阿哥冷笑說道︰「早就有旨封庫了,再下令封庫,那是什麼章法?」
施世綸不安地挪動一子,說道︰「那些還了錢的定要覺得吃虧,定要拼命刮地皮撈回來,這豈不是前門拒狼,後門入虎?」
「你說的又是一碼事。」太子見兩人都不同意他的主張,有點上火,不耐煩地說道,「他刮地皮,我清吏治,拿他開刀問斬!」
四阿哥冷冷頂了回來︰「要賬尚且半途而廢,刷新吏治就更難了!」
太子強按著火氣笑道︰「你有什麼高見?」說罷站起身來,來回踱步。
四阿哥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道︰「太子,不是我們不遵鈞旨。你得仔細思量,我們已經落了個刻薄蟲名聲,如果不把事情辦利索,一垮下來就會變成可憐蟲!依我愚見,還按皇阿瑪的原旨辦,一清到底。最後確有困難的,皇阿瑪自然也要恩開一面。」
「既然你們要干到底,我也不攔你們。」太子強忍著沒有暴跳,紅著臉,對四阿哥說道,「朱天保可暫不回宮,有了成效,我不搶功勞;出了人事,我也不擔待責任,如何?」
兩人听著這話,都覺承受不起,忙都伏身叩頭不語。太子長嘆一聲,說道︰「唉!原來就不該接這差使啊!你們好自為之吧!」竟自匆匆而去。
施世綸一邊起身,一邊小聲嘀咕道︰「怎麼能撂下這麼兩句話,就撒手兒走了!」
四阿哥沉吟良久,才說道︰「太子有太子的難處。你們只管去做,出了事我一人承擔。只要做出成效,太子爺也會……」他不再說下去了。
至此,施世綸的滿腔熱情都化成了冷汗,他冷淡地說道︰「四爺,要沒有別的事,下官先告退了。」
「好,你先回去,」四阿哥說道,「用我的關防,提調各省欠款未還的總督、巡撫、布政使以上的官員,務限三個月內一體到京,我要當面催債。你怔什麼?去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