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31
出了紫宸殿,楊延昭並未在宮中多逗留,抬首看了看已到當空的明日,不由得拔腿往著皇城外走去。
銀子的事情雖然趙光義準了,但他還得去趟翰林院,否則,哪里來的孤本來做拓印,以作世人追捧的可居奇貨?
出了宮牆,街道上,竟變得空蕩開來,左右的走卒販夫仍在,只是少了歡鬧如流的來往行客。
一穿著褐色麻布的炊餅郎正在拾掇著,口中喃喃自語著,「這相國寺的悟則大師一開法座,整條街上便半個人影都沒了,倒不如回家歇息算了。」
聞得他的話,不遠處已將雜貨收好的白發小老兒順著接口道,「那是自然,悟則大師得活佛了空大師的真傳,佛法高深,能听得悟則大師道兩句禪語,心中的那些垢污之物便蕩然無存,無比暢快,小老兒這也歇了攤子,與老婆子趕去,望能受得半點佛緣點化。」
「張老爹,當真這般神奇?且等上我一等,我這就隨你去,也好給我娘求個平安,希望她老的病能早日痊愈。」
幾息間,一老一少便談笑著離去了,而听到他們這些言語的楊延昭卻是駐足不行,一絲凝重在明亮的雙眸中浮現。
不過一載的光景,悟則的影響竟然如此的大,心中,怎能不駭然?
轉瞬間,再想起儒家的呂蒙正,也已是在朝堂中平步青雲,唯獨只有他,整日里,渾渾噩噩,身不由己,做著滿是頭疼的事情。
想著,袖口中的手不由得緊握了起來,儒道佛,三家,皆是隱約世俗之後的千年大派,而他,怎能比這兩人差?
很多時候,人爭得不是盛名厚利,也不是紅玉軟香,僅僅只是為了一口氣,一口不服輸的氣罷了。
低首,盯著青磚石面,楊延昭的目中精光閃爍,許久,握緊的雙拳張開,幾滴汗珠順著指尖滑落,驚得腳下正在悠然覓食的蟻蟲慌張的往著一片躲閃去。
衣袖甩過,楊延昭臉上閃出那不服輸的狠色,既然都在賺名聲,那他自是不會被比了下去,三館一事,便是他乘風破浪扶搖直上的好契機。
決不能落于他們之後。
大步行過,衣衫輕揚,英氣化風塵,器宇軒昂多少年。
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耳邊叫賣之聲大不如往前,即便是茶樓酒肆的整日里滿是活絡勁的小廝也耷拉著,靠在門邊,看著突然清冷下來的大街,不知該如何去開口招攬食客。
踩著這份不多見的安靜,楊延昭腦中正想著經書拓印之後,該如何販賣出去,卻突然聞得耳邊想起一聲輕柔之音,「延昭兄。」
抬起首,是一張白皙消瘦的臉,束帶扎著長發,幾縷垂下,青絲如墨,卻是映得臉色越發蒼白,尋常的提花綃靛青長袍,隨著微風搖擺著,似乎要飛離那形銷骨立的身子。
一別之後,再重逢,向敏中卻是更加的憔悴,只是雙目中的精光顯示他精神尚佳。
在楊延昭不語時,向敏中又是往前走了幾步,「听聞延昭兄回京,向常之特來相見,以敘離別之情。」
話語細弱,滿帶笑意,只不過,稍後便又捂著嘴,咳嗽了起來。
心中異樣涌現,有著低落,也有著怒,但最楊延昭終究只是面露笑意,「前兩日剛回的汴梁,恰好眼下手中的事物繁雜,也未與常之兄聯絡,沒想到卻是在今天遇上了,常之兄的身子骨可還好?」
聞言,止住咳嗽的向敏中趁著抬首喘息之時,望了眼不染縴塵的蔚藍天際,眉宇間,一絲落寞也稍縱即逝,隨即,低頭笑著道,「都是老毛病了,羅姑娘給的方子也一直在用著,比起先前,已是好上了許多,只是這幾日天氣乍暖還寒,有些未適應罷了。」
「既是如此,常之兄還需保重身體才是,恰好清兒也隨我回來了,待過幾天,去府上給常之兄把把脈,再開些滋補養身的方子來。」
微微頷首,向敏中笑著道,「那倒是要先行謝過了,延昭兄你我有些時候未見了,前面有個茶樓,頗為雅靜,不如移步前往如何?」
雖情誼不如曾經,但是誠心相邀,楊延昭怎能拒之不理,更何況,他還確實有一件事需要向敏中幫忙,遂欣然應著,「甚好,品茗小坐,乃風雅之事,當所從也。」
隨在向敏中的身後,走到街邊的一家茶樓中,畫牆花屏,幾縷清香,更有若如流水般的琴弦潺潺而來,倒是不錯的雅靜的地兒。
店中的掌櫃似乎與向敏中很是熟悉,見他來,笑著上前問候,也不待吩咐,就轉身與小廝道,「樓上雅間來一壺顧渚紫筍,聖果,蜜餞,各一份。」
「有勞掌櫃的了。」
聞此言,那掌櫃連忙搖首,「向大人總是這般的謙和,小老兒開這店,自是歡迎大人這等風流之士,向大人能來,便是小老兒的福氣。」
說完,對著向敏中笑了笑,又朝楊延昭雙手拱了拱,這才推到一邊去,忙做其他事情了。
「這掌櫃的也是讀書人,屢第不中,心灰意冷,打理起家中的買賣來,只是行商了多年,這讀書人的雅趣倒是沒有改變,因而開設了這家茶樓,加上他為人心善,常贈些銀錢與寒門子弟,在汴梁城中也小有名氣。」
登著鏤花盤棘紋紅木扶手梯,向敏中輕聲的說著,楊延昭听罷,心中也是覺得這掌櫃為人不錯,剛要稱贊兩句,卻見向敏中止步不前,待抬首望去,見得溫仲舒與韓國華,二人身邊,立著曾有幾面之緣的上官雲。
欲上樓的人停了下來,要下樓的人也停了下來,幾人便這樣的站著,看著對方,不作言語。
片刻,楊延昭率先回過神來,對著那上官雲作了一揖,「見過先生。」
當年解試,上官雲乃是他的監考官,雖說沒了門生之類的關系,但眼下見了面,執一禮,也是應該的。
「呵呵,楊大人客氣了,如今你我同朝為官,哪能這般的稱呼,豈不是要折殺了上官開白了?」
說完,轉首對著身後溫仲舒二人道,「既然今日並無他事,秉陽與光弼便在這與楊大人、向大人敘敘舊,我就離去了。」
笑著拱手示意,上官雲從楊延昭的身邊走過,四人之間,又變得安靜下來。
樓下腳步聲傳來,卻是提著茶水與吃點的茶樓伙計,或許也是見到了這有些奇異的場景,本是小跑著的身形停了下來,止步在了樓梯下方。
「延昭兄,常之兄,相請不如偶遇,多日未見,飲茶小坐,念念情誼如何?」
溫仲舒露出個笑臉,輕聲說道著,他的一旁,韓國華眼中有著躲閃之色,聞此言,向敏中不作聲,轉首往向楊延昭去。
「多日未見,理當如此。」
笑著道了一句,楊延昭率先向上走去,待進了雅間,四人對應盤膝坐開,那稍後跟來的伙計添了茶水退去後,又是出現了寂靜無聲的情形。
半晌,楊延昭端起釉著仕女圖的瓷壺,滿上了杯盞,將那因沸煮而舒展開的茶葉吹了吹,「自去年一別,楊璟離京之後,倒是許久未與幾位同席而坐了。」
「延昭兄去了閩地之後,我等也是繁忙著諸多瑣事,這走動便冷落了不少,如今延昭兄回京,日後還當是多多相聚小酌。」
溫仲舒笑容溫厚,向敏中卻是低首模弄杯盞不言,那韓國華則是跟著舉杯道,「延昭兄回到汴梁,當是喜事一件,我等以茶代酒,敬上一杯,權作是接風洗塵了。」
到了這句,四只杯盞才踫到了一起,只是,清脆聲下,再無當年痛快爽朗的言笑。各自的笑意中多些內斂,談吐里,也多了幾分拘謹。
有時候,生疏,便是這樣,產生了,再也抹不掉,能做得,只有極力的去掩飾,至少讓它在表面上,看起來,仍是完好如初。
說道了些時辰,茶水也是飲盡了,招來樓下的伙計重新添了一壺,溫仲舒滿著杯中水,臉上的笑意隱去,換來一副擔憂之色,嘆著氣道,「延昭兄,三館一事,你為何要去擔下來,這豈不是自尋苦頭來吃,你可知道世上最為鋒利的是何?既不是那斷人頭顱的神兵利劍,也不是碎骨嚼石的猛獸獠牙,而是那讀書人的筆頭啊!萬一此事有所差池,延昭兄可是要遭天下人的詬罵,甚至在青史之上留下污穢之名。」
听得這語,楊延昭只有搖首苦笑,「秉陽兄,這事,並非我願,只是到了這田地,還能有我選擇的余地麼?」
確實如此,身在廟堂,便不再由自己來做主,很多時候,唯有從命二字。
「延昭兄心中可有盤算,若有難處,向常之雖是位卑言輕,但齊王或許能幫上一二。」
听得向敏中這般說,那韓國華也是急忙開口道,「我與秉陽兄也可以請趙太保想想辦法。」
聞得這兩句,楊延昭也算是明白了四人今日聚在一起的緣由,心又失落了幾分,不過面上笑意卻未改變,舉起杯敬道,「多謝常之兄、光弼兄,此事,楊延昭已經有了計較,便不用勞煩齊王和趙太保了。」
言罷,溫仲舒三人皆是臉色變了變,便也不再多說,與楊延昭飲了杯中茶水。
又是說了片刻,楊延昭望向了略微沉默的向敏中,「常之兄,有一事還想勞煩與你,不知可否?」
莫來由的欣喜在眼中閃過,向敏中急忙應道,「延昭兄盡管說來。」
「听聞戶部度支主事畢世安乃是常之兄同門,所以楊延昭想請常之兄代為說些話,行事也能給個方便。」
翹起的眉頭又落了下去,向敏中臉上頓時失了神彩,但還是點首應了下來,「畢師兄為人溫厚,自不會刁難與你,既然延昭兄有些不放心,待晚間我便去他府中言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