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伯垣說,還有「風月前湖近,軒窗半夏涼」,弟子們耳熟能詳,張口就來。還有「無雨若還過半夏,和師曬作葫蘆粑」之類,皆膾炙人口。還有閨情偶拾,深沉婉約的一些隱藥名詩,讓弟子們過目不忘。如之一︰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檳郎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之二︰小院雨余涼,石竹生風砌。羅扇盡從容,半下紗廚睡,起來閑坐北亭中,滴盡真珠淚。為念婿辛勤,去折蟾宮桂。之三︰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可惜石榴裙,蘭麝香銷半。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弦斷。擬續斷朱弦,待這冤家看。等等都稱得上是「隱藏著藥名」的絕妙好詩詞。
洪亮說,現在武陵源中流行的藥名民歌,大多是黃龍道人所編。如之一︰紅娘子,嘆一聲,受盡了檳郎的氣。你有遠志,做了隨風子,不想當歸是何時?續斷再得甜如蜜,金銀花都費盡了,相思病沒藥醫。待他有日的茴薌也,我就把玄胡索兒縛住了你。之二︰想人生最是離別恨,只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因此黃連心苦苦里為伊擔悶。白芷兒寫不盡離情字,囑咐使君子切莫作負恩人。你果是半夏的當歸也,我情願對著天南星徹夜的等。之三︰你說我負了心,無憑枳實,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願對威靈仙發下盟誓。細辛將奴想,厚樸你自知。莫把我情書也當作破故紙。
彭伯垣說,黃龍道人曾用這兩首藥詩給一個被土匪追殺而受重傷的弟子開了兩付藥劑,派人送去時,在路上遇到了土匪,搜身時,土匪誤認是送情書的人,就放了他……
我听著彭伯垣、洪亮的神聊,越發覺得黃龍道人儒雅智慧,仿佛人中之神明。也越發覺得黃龍道人對百藥園的深愛,現割愛給我,我哪能承受得起呢?
這天神聊到深夜,彭伯垣和洪亮才告辭。我原以為我擁有了一公一母兩條狗,其實他倆只給我留下一條公狗。母狗他們要帶過去,在四攔峪幫他們看守另一處百藥園。
他們喚著母狗,走在院子里,回頭對我說,你要是出門,就要黑給我們送個信。我們就會住過來,保護你的家人。
我深深地謝過兩位師兄,送他們出了大院。我身後的公狗搖頭擺尾,跳起來跟他倆打招呼。他倆身後的母狗,停了一下,轉身回頭,似乎不願離去。
誰的一聲喚,黑,還不快走!他們的影子就消失了。路邊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梅花狀的狗腳印。
這天凌晨,我站在向家大院能容納百多人的草坪上,看著圍桶似的山灣里的五間一字兒排開的木板房,百感交集。兩邊還有豬欄和雞籠。板壁上還掛著鋤頭、柴刀、簑衣、斗笠。好一幅農家畫院圖。完全是一種耕讀為本,備戰備荒的作派。
踏著凌晨的光輝。我爬上後山頂上,初步判明了武陵源的大致方位。
大院的東邊是慈菇洲,南邊是武陵源黃龍洞,西南面是大庸城,西北邊是桑植城。東北邊是茅花寨,西北邊是烏龍寨的寡婦山,西南邊是楊家寨(羊寨)、黃石寨,東南邊是姜家寨。我去過姜家寨,那次去雖然踫上了寨主仙逝,但寨子上的人還是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我再仔細看了一下向家大院,啊,我高興得跳起來抓起一根樹枝打起了秋千。黃龍道人只所以要毀了這里的藥園,原來這塊地方正是一個風水先生曾給我描繪過的一種理想之地。前朱雀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四神護佑,天下難求。
向金花朝屋後大喊,四哥吃早飯——四哥吃早飯——
她的聲音,震落了院東頭一棵板粟樹上的積雪。我在後山上看得清清楚楚。
吃早飯的時候。母親跟我說北一俠是個好姑娘,又說我的師傅李伯牙對我們是恩重如山。現在住的房,穿的衣,吃的五谷,全是李師傅派人送來的。
母親說,李師傅派人去龍潭洲多次,怕為母不同意搬家,就請你妹妹來這里看了幾次。你妹妹回到龍潭洲說了這里的很多好,就一把火把龍潭洲的茅草屋燒了。斷了我們的後路。現在牽掛倒沒什麼牽掛了,就怕日後你的妻子何氏尋不著我們了。
母親越說越激動,說大坤兒你日後跟著李師傅一定要盡忠盡孝,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定要懂得做人的規矩。
我說,為兒知道了。這話母親都說了幾十遍了。
母親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我們現在可不是受的滴水之恩啊,我們受人這麼大的恩惠,是恩重如山,難以為報啊。
我對母親說,我已是李師傅的關門弟子了,兒子謹記母囑。數月來,李師傅已為兒賜了骨血劍,已為兒傳了金剛身。我一定會跟著李師傅好好干,為師傅爭氣,孝敬母親,替父報仇。
母親笑笑,放下筷子。深情地望著我說,兒有這份心,母親放心了。
又說到了我的妻子何氏。我說,妻子何氏的事,您也不要擔心。我在到處打听她的下落。有人過龍潭洲去,我會給龍潭洲稍去話,讓那里的熟人留意,若見到她,叫她尋著向家大院來就是了。
說話間,一只松鼠來到屋梁上。妹妹放下手上的碗筷,說有請梁上「君子」。話音未落,她噌的一下,一手吊到了梁上,一手就把松鼠抓到了手上。妹妹還是那麼淘氣,長不大。
早餐就這樣結束了。母親去屋後開墾荒地,妹妹到樹林里去玩松鼠去了。我到四攔峪回訪去了。
回訪的這天半夜里,彭伯垣拿起鉤鏈槍,洪亮拿起馬刀,悄悄來到向家大院的牌坊兩邊,守護著路口。
我得知這一情況,問他們這是干什麼?
洪亮說,探子來報,慈菇洲那邊正在打仗,死傷無數。有人很可能來這里找刀槍藥。
伯垣說,只要一打仗,我們山上就要警惕。
我說,你們去屋里休息,這里有我。
伯垣說,過去倒也無所謂,現在有羅伯母在,就不得不小心了。
洪亮說,大坤師弟你還是把羅伯母和金花妹妹安排一下,以防萬一。我們在外,你在內,保護她們要緊。
我們正說著,妹妹出來,叫兩位大哥進屋烤火,又要我陪兩位大哥說話。
她說,我到外面放哨。有你們在屋里當後盾,我也好練練膽量。
我們爭執不下,就依了妹妹的。伯垣和洪亮也說,這妹妹也真是倔 。
話還未說完,妹妹就輕輕躍上了一棵干裂的樹樁,一只腳立在上面,另一只腳展開,與張開的雙手做飛鷹一樣的姿態。她一邊支起了靈敏的耳朵,一邊練起了獨腳功。兩只黑狗此時相聚,像兩個哨兵在牌坊下來回走動,四只耳朵豎得尖尖的,看樣子不會放過仍何一種可疑的聲音。
寒風呼嘯而來,在向家大院里打起了嗚嗚的口哨。然後,滑過樹梢遠去了。
下半夜果然有一隊人馬從石家檐殺了上來。殺喊聲在寂靜地高山之巔格外氣壯山河。人馬沒有來三攔峪,而是向四攔峪撐過去了。
聲音撐過去不久。彭伯垣和洪亮悄悄跟了過去,黑母狗跟在了他們身後。
隔一會兒。我和妹妹也跟了過去,踩著溜滑的積雪冰渣。黑公狗,留在了我母親睡房的大門口,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