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撞了一次邪,不想再摻和這個事情,可事到如今,看這婦女說的這麼可憐。就當是做好事,去一趟算了。而且是大白天的去,能出什麼事情呢?
我跟著婦女坐車里,去他家的時候,如此想著。
如果我能預見到以後的遭遇,我想我是肯定不會跟著那婦女走的。打死我也不會去她家!!
坐車往四道橋那面的村莊上走去,到了那婦女的家,也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她的娘家——那個老婆婆生前的房子。很平凡的一個農村青瓦房,修建在一個土坡上,屋後是菜地,屋前一個平整的稻場,稻場邊緣是個土坡。
我跟著婦女走在土道上,向那青瓦房走著。遠遠的就看見稻場上,支幾張桌子。還有一些人在屋前屋後的忙碌著。
我一看有這麼多人,心里就踏實多了。人多氣旺。估計不會發生什麼太邪的事情。
我走到了稻場上,覺得口渴,就自己走到屋側拿碗喝起水來,這時候屋里走出一個人來,向我連連作揖。是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我猜著就是那死去老太婆的老漢。
果然沒猜錯,那老漢的確是一家之主,他請我在稻場上坐下。禮貌的跟我打招呼,支使下輩給我遞煙,還要給我泡茶,我說喝不慣開水,再說已經喝過了。
我等著老漢跟我說,要我做些什麼。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到他們。我只是個被嚇壞了的年輕人而已。自顧不暇,我現在天天晚上一個人都不敢單獨走夜路,上廁所都疑神疑鬼的。那里能幫到別人呢。
那老漢把旁邊看熱鬧的都支開。把凳子搬得離我近些,臉色突然換了神色,鐵灰一樣難看,而且冷的人老漢,輕輕的在我面前說︰
「別幫他們,讓他們去死。」
「什麼?」我懷疑自己的听錯了,剛點上的煙掉在地下,「您老剛才說什麼?」
那喪妻的老漢,莫名其妙地給我來這這麼一句,把我說的稀里糊涂的,我有點暈。那老婆婆的姑娘是求著我幫忙,可老婆婆的老漢卻沒來由地說一句,不要幫。
這些都罷了,可他們到底要我來干什麼啊,我能干個什麼啊,我除了看他們死去老媽的熱鬧,撞了次邪,什麼都不會干啊。這家人估計都是瘋子,瘋就瘋了,纏上我干嘛。
老漢說了這句,站起身,走進屋里去了。
這時候,這家人的子女,都從屋里走出來,跟我打個照面。跟我陸陸續續的打個招呼,我這下看清楚了,原來這家有三個子女——兩個姑娘,一個兒子,都是中年人。兒媳婦也在,可是沒看到女婿。
那個喊我來的婦女是大姑娘,現在還是滿臉愁容。小姑娘也有三十好幾了,很有禮貌,忙不迭的說打擾我了,要我別見怪。兒子沒什麼話,卻把我死死盯著,對我一看就有很深的敵意。我心里發 ︰看來他蠻恨我。我很奇怪,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
兒媳婦就有點奇怪了,她說的話都是不著邊際的,淨是什麼招待不周哦、什麼要常來玩哦、小伙子結了婚沒有哦、來了要吃頓飯,酒要喝好哦……滿臉的諛獻。
如果說兒子的冷漠給我帶來的是一點擔憂。那兒媳婦的熱情,卻讓我感到了強烈的懼意,我內心非常後悔,傻不楞登地到這家來了。
我插個嘴,回憶一個小時候的經歷,解釋一下,我為什麼對這家的兒媳婦如此報以懼怕的心理︰
我小時候,一次跟著老爹老媽走人家。是一個郊區的農戶。房子很大,大人們湊在一起了,就打麻將。我就和這個主人家的小孩一起玩耍。我和那個小孩在屋里瘋來瘋去,不知怎麼的,那小孩拿出了一盒痱子粉,朝我眼楮里灑,我躲開,卻滲了點在眼楮里,很難受。然後,我趁那小孩不注意,也抓了一把痱子粉往他眼楮了揉去,這下就惹了麻煩,那小孩沒有防備,被我揉了好多痱子粉進去。他疼的受不了,就死命的哭。把大人全都驚動。大人連忙帶他去洗眼楮,我當時以為他的眼鏡要瞎了,嚇得六神無主,嘴里只是念叨︰「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還好,痱子粉沒有什麼刺激性,小孩洗了眼鏡,就安靜了。大人們見沒得什麼事情,又回到桌子上去打牌。那個小孩的父親還怕我老爹打我,勸說我老爹「沒事沒事,小孩子瘋,蠻正常的。」
我為這家人的通情達理,深深感動。
沒人跟我玩了,我就一個人無聊的坐在這家人的柴火堆子後面,逗他們家的狗。
這時候,我就听到那家人的女主人帶著她的小孩,又在給她的小孩洗眼楮,邊洗邊問︰「還疼不疼啊。」
那小孩就說︰「疼。」
他們和我隔著個柴火堆子,其實很近,聲音听的很仔細。
那小孩估計洗眼楮的時候,還是很不舒服,又開始哭起來。
這時候,我听到了那家女主人對我惡毒的詛咒︰「這個短命的***,把你害成這樣,沒良心的,小害人精……心怎麼這麼狠……」
她邊給小孩洗眼楮,邊咒罵我。
我不怪她,我當時非常內疚,所以被罵,我覺得是應該的。但听人在背後罵自己,心里總是不舒服,而且覺得怪怪的,甚至有點尷尬。
我就盡量躲著那個女主人,生怕被她看見我了,逮住我臭罵。
到了晚上,大人牌打夠了,我們吃了飯。我老爹老媽就領著我回家。那家人就給我們送行。一直送到公路上。這時候,我經歷人生第一次最偽善的事情。
那個幾小時前還惡毒詛咒我的女主人,此刻,彷佛已經完全忘卻了我對她小孩的傷害,滿臉堆積著笑容,和藹極了,親熱的抓著我的胳膊,另一支手模我的臉,「今天沒玩好吧……不要緊……下個星期天再來玩……大媽再給你做嘎嘎吃……小家伙……看著就好乖哦……」
知道我那時候的感受嗎?就一個字︰
怕!
我現在又有相同的感受了。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的恐懼感又來了。甚至這家媳婦的臉,我都想當然的變成了,十幾年前那張虛偽的表情。
這家的媳婦絕對非常地恨我,我十分肯定。
你們家老太婆又不是我害死的,我就是個看熱鬧的,這麼恨我,犯得著嗎!
我還在自怨自艾,那家的ど姑娘突然開口說︰「先別說了,吃飯吧。」
我這時候才看見稻場上放的幾張桌子,都陸陸續續端上菜肴,看來是流水席。我就奇怪了,他們家到底怎麼了,還這麼鄭重,請客吃飯干嘛。
我不敢多問,這時候,屋內走出來一個老人,穿著件老式布袍,衣服還是對襟的,腳上也是布鞋,山羊胡子已經全白,看著年紀不小,精神卻好。那老者,看見我了,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冷冷的說︰「來了啊。先吃飯。」隨即邀請我一起上桌子。我被請到桌子上,背對著大門,緊挨著那個老者,做了個上席的位置。
老者沒有對我很客套,拿起筷子就夾菜,端杯子喝酒。坐在桌上的其他客人人都紛紛勸我喝酒,給我夾菜。真是純樸好客,我好久沒受到過這種待遇了。
我處在這麼個古怪尷尬的環境,很不是滋味,就想找點話題說一說,我小心翼翼地問老者︰「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是這家的親戚啊?」
這只是一句很隨意的問話。卻跟炸雷一樣,把眾人都給說愣住。大家都不吃飯了,也不說話,面色凝重,靜靜地把我給看著。看得我內心發毛。
還是那老者,把眾人望了一遍,眼里閃爍著鄙視。他回答我很簡短︰「是的。」
我還不知趣,出于禮貌。又向老者問道︰「您是……」
那老者卻轉開話題︰「來,喝一口酒。」
我把酒喝了,心里忐忑不安,處境尷尬。總想跟老者說點什麼,一來是閑聊可以讓自己放松些,一來我看能不能從談話中探點口風出來。好讓我知道到底是個什麼狀況,而不是老是胡亂猜測,這家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至少不能問他們的身份,我告誡自己,身份是他們的忌諱。剛才我一問他們的身份,只是問他們是不是死者的親戚,他們都極大的反應,看來不能再問。
我敬了老者一杯酒,酒勁一沖,也懶得跟他賣什麼關子。直接問老者︰「老師傅,今天擺酒席到底是為什麼啊。」
老者回答我道︰「家里過白事。」
「過白事?你們家又有人……去世了?」
老者搖著頭,手向這家人的大姑娘一指,「不是,今天是她媽重葬的日子。」
重葬?是什麼意思。
「今天是她媽去世的五七,鬧的這麼厲害,我們只能在今天把她請出來,重新埋。」
「你們把棺材又從墳地里挖出來了?」
「恩」老者點點頭。繼續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