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會,發現眼前明亮了許多,就算電筒照不到的地方,我也能看見一米開外的石頭和野草。我抬頭看天,原來月亮從烏雲里鑽了出來,可是月光並不明亮,還有蒙蒙的一圈月暈。
向華也看了看月亮,嘴里念叨︰「月亮長毛,活人難逃哦……」
這句話倒是說的沒結巴,這個向華也蠻奇怪,他有時候說話一點都不口吃,就是和李夷說話,和提到今晚有關的事情,就結巴起來,而且剛才提到竇疤子,就結巴的更嚴重。
我把這幾件事情聯想到一起,心里明白多了,當年也是今晚的日子,李夷和向華也走過馬蹄坳這個山路,也是走的夜路。而且他們遇到了恐怖是事情,讓向華嚇的厲害,所以提到就口吃。
那次他們走夜路,李夷剛才無意提起過,是田家潤結婚的日子。
終于走上山頂了。我順著山脊的道路走著。
我視野一下子就開闊起來。我看著我們行走方向的前方,一個巨大的山體,兩側環繞,中間連著,就是個「u」字型,不用他們介紹,我就知道那就是馬蹄坳。
我們走的山脊,就正朝著馬蹄坳山體的一端過去。
我走的越來越艱難,地上坎坷不平,我走的很不習慣,摔了好幾次。向華搶上一步,把我扶著。這樣,我和向華平行的走在一行人的最後。我很不願意這樣,好像听人說過,走夜路,盡量不要走在最後。因為前面的人若是不時常回頭查看的話,你走丟了都沒人幫你。
我心里卻是想著,走丟的可能性倒是不大,被什麼未知的東西給擄掠的才是真的。想到這里,無端就覺得背後無盡的黑暗里,好像隱藏著什麼東西。正跟著我們。
我身上發麻,卻又不敢往身後望。把身邊的向華看著,他也是滿臉的驚慌。我心里想著,幾年前,他和李夷也在今晚這樣的日子走過馬蹄坳的夜路。為什麼他怕的厲害,而李夷卻不信邪呢。
我輕輕的把我想法對向華說了。
向華愣了一會,才輕聲說︰「他當時著急又……又難過,心里老是想……想著家潤嫁人的事情,當……當然就不會在意過多的身邊事情,他……他沒看見,可是我陪著他,卻都遇到了它們……」
「它們是誰?」
「是……是……是……」向華說道︰「馬蹄坳的那些……些……發惡的……鬼魂……它們每……每年的今晚都……都會出來……」
「是不是竇疤子?」我連聲追問,「可你們走過去了,卻沒有事情發生。」
「誰……誰說沒……沒……有事情發生的……」向華結巴的更厲害了,「我……我爹……來……來找我們了,到今天……都沒有回……回來。」
我明白了梅右坪的村人為什麼對李夷不太歡迎。看了向華在村里作為,我能想到他父親是干什麼的。可是向華的父親為了李夷和向華的緣故,在幾年前的今晚,在這里莫名的失蹤了。
「你不恨李夷嗎?」我繼續問,「你爸爸失蹤,跟他有關。」
「我……我恨他干……干什麼,本來就是我……我去叫……叫他進來的……這是我……我的錯……」
「李夷難道不內疚……他連累你們。」
「李夷後來也去找……找了我爸爸,鄉……鄉里有人說……說看……看見我爸爸,上……上了去遠安的客……客車……」
「你信嗎?」我問著向華,向華臉上淒苦,我知道他不信。
怪不得向華的母親對李夷很不待見。原來是這個緣故。
李夷內心一定也為這個事情一直內疚吧,雖然沒有確定向華的父親真的消失在馬蹄坳,但一個人這麼多年沒音信,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你當年看到些什麼?是不是跟今天一樣凶惡?」
「我只曉……曉得,今晚是整……整年,比那晚更……更凶。」李夷喃喃的說道︰「我知道……我……我就知道……今……晚的月亮都……都在出毛……竇……竇疤子最喜歡在……月亮發……發毛的時候殺……殺人……」
我的身體彷佛瞬間跌入冰窖。
因為馬蹄坳的方向傳來了喇叭聲音︰「金色的太陽,升起在東方,光芒萬丈……」
我以為是自己听錯了,可是向華現在也面如死灰,我知道他也听到了。
「新華社消息……」一個特殊時期時期播音員的男聲。
「新華社消息……」一個女聲相應接起。
「……東風萬里,鮮花開放,紅旗像大海洋。偉大的導師,英明的領袖,敬愛的……」背景音樂是《東方紅》的歌曲。
廣播里的女聲開始播報新聞的簡要︰「人民日報消息……亞洲人民……掀起志願抗美援越浪潮……」
喇叭的聲音 幾聲,斷了。
我腦袋發炸,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為什麼會有這個廣播在山間響起。
「為什麼會有這個廣播聲音,」我向前方喊道︰「怎麼回事,為什麼……」
李夷在前方回答︰「馬蹄坳的人放廣播,有什麼稀奇的……」
其他的人都沒回答。
向華卻說道︰「馬蹄坳,現在哪里還有人住撒,除了茶場留守的工人……」
「 …… ……」廣播的聲音又重新響起︰「無產階級……特殊時期……已經……取得重大勝利……」背景音樂換成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這個時間,這個地方,听到如此的廣播聲音。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廣播的聲音持續一會,就沒有聲息。我身上開始發抖,向華的身體也一樣,不停的抖動。
雖然現在夜空又恢復了靜謐,可剛才的廣播聲音,仿佛仍舊在我耳邊環繞。驚悸的感覺,沒有半分減弱。我看見田家潤的父親在他弟弟的身上掙扎著要下來,「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能走……」
這一段山脊終于走完了,我們走到了馬蹄坳頂上,「u」字型山梁的一側頂端。
李夷停下了,對田昌年問道︰「叔叔,你還背的動嗎?」
「我能行。」田昌年雖然還是酒醉的口氣,但很肯定的答道。
李夷一時沒走,我們都停下來,歇息一會。
「從山頂上繞著走吧。」向華提議。
「不行啊……那要走到天亮。」李夷說道︰「下山從坳里過去。」
向華呆住了。田家潤的父親聲音微弱,「我們就走山頂,就走山頂……啊……絲……絲絲……」
他又開始疼的厲害了。
李夷把田家潤的父親又看了看,說道︰「來不及走山頂了,必須走山下。現在就走。」
「今晚竇疤子和他的兄弟們回魂啊,坳里哪里過的去呢……」田家潤的父親說道。
「沒事的,伯伯,這世上那里有鬼。」李夷說道︰「別自己嚇自己。」
田家潤當然贊同李夷的話,默默站起,跟著李夷往山下走去。
一行人往山下走著,這路就更難走了,山路彎彎曲曲的向山下盤繞,看樣子很久沒人走了,路上人把高的野草,把路遮住大半,我們邊走,還要把野草往旁邊推。我很擔心,田昌年這醉漢,會不會把自己和他哥哥都給摔倒路邊的草叢里去。幸好田家潤從我這里拿了個電筒,幫她叔叔照路。
我慢慢的行走,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從路上摔倒。向華都走到我前面去了。我也把手上的電筒打亮一個,看著腳前的路。
向華見我走的慢了,就走走停停,等著我。可我們的隊伍卻拉的過長,最前面的李夷已經距離我十幾米遠。
我心里祈禱,別再出現剛才那個廣播的聲音了。最好什麼古怪的聲音都不發出來。
可是我正想到這里,我听到了一聲清脆的鞭炮響聲。只有一聲,但回音很長。
向華愣住了,也側耳在听。
「這麼晚了,誰還這麼無聊,放鞭炮玩啊?」我問向華。
「不是放鞭的聲……聲音」向華回頭把我望著,臉部緊張,「是槍……槍聲。」
「和平年代,哪來的槍聲!」
可是那個聲音好像在及時反駁我。山間又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槍響︰
「啪——」回音久久不散。
「打獵的嗎?」我問道,希望向華給我個肯定的回答。
可我的期望落空了。
「不是的。」向華說道︰「是竇疤子他們……他……他們在開槍。」
「他們是死人,怎麼開槍……」
我不說話了,雖然我完全無法相信我的耳朵。可是那槍聲是絕對真實的,而且,槍聲馬上又響起,一聲比一聲來的快,密集起來。現在不是一聲一聲的斷斷續續的槍響了。而是混亂連續的槍聲。
我隱隱听到了很多人呼喝和慘叫的聲音。還有金屬踫撞的尖銳響聲。
「竇疤子他們的陰魂,又……又……又在打仗啦。」向華嚇得癱坐在地上。手把山坳下指著。
我也看去,可是黑夜里,僅靠月亮光芒,山坳下,看的不甚清楚。山坳下也是樹木茂密,我只能看到黑壓壓一片。可是,我忽然看到山坳的河灘上,較為平坦空曠的地方,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快速的晃動。待我再仔細看去,卻什麼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