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散》啊,糊涂蛋。」趙一二恨不得要用手抽我,「《廣陵散》的曲譜,就是聶政刺韓傀的典故啊。」
趙一二頓了頓,換了口氣繼續說道︰「聶政是我們詭道的一代宗師,听弦算術就是他所創。」
我傻了。
趙一二說了這幾句話,就又磨蹭到房間里去休息。
我把收音機抱著,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知道這個收音機不一般,可是我拿在手中的,就是個普通收音機而已。我學著金旋子的動作,輕輕的扭懂收音機的旋鈕。
收音機沒有如我所願,放出音樂聲,只有 的磁噪聲。我把收音機搖晃兩下,把耳朵湊到收音機旁邊。
媽的!不是听弦嗎!怎麼我能看見。
我看見了,那個刺殺韓王的聶政,看了看身前韓王的尸體。默然把身上的另一把匕首拿出來。宮廷里無數的衛士都沖了進來,把聶政看著,眼見就要把他斬成肉泥。
可是那些衛士,都不能近身,到了聶政十步開外,都沖不動了。無數鬼魂都圍繞著聶政站立,擋著那些衛士。
宮廷里一個大臣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和聶政對峙著。
聶政所御的那些鬼魂漸漸開始消散。
聶政說道︰「你還是沒能阻擋我。」
大臣說道︰「你的傳人,在哪里?」
聶政對大臣說道︰「他會找你的。你也永遠不會知道我的身份。」
聶政慢慢的用手上的匕首開始割自己的臉皮,邊動手,邊對大臣說道︰「你多次阻撓我報仇,我這一派,不會與你干休。」
大臣說道︰「好,我等著。」
聶政開始斬斷自己胳膊,身邊的一個鬼魂接過匕首,把聶政的另一個胳膊也斬斷。拉著聶政的魂魄,漂然離去……
我忽然意識到一點,我怎麼能夠听得懂他們的語言,他們可是兩千年之前的古人啊,我突然明白了,他們其實並沒有說話,他們交流的方式,就是我所具備的能力,不需要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意圖。就和我金仲之間一樣。
怪不得趙一二和大暴永遠都學不會听弦。
我又看到陳平追隨劉季,雖然和張良一樣,都是道家,但陳平卻從不和張良交善。(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亂世之中,兩人都勉力輔佐劉季,互不爭斗。可是在呂後當權,陳平一而再再而三的為難張良,他想借呂後之手,除掉張良。張良闢谷,呂後卻強令張良飲食。張良一派式微,陳平獨掌朝政,詭道之盛,莫過于此。
但最終,詭道漸漸泯于民間。而道教在數百年後橫空出世。詭道如同一個幽靈,兩千年來,游離于道教之外。長時間默默無聞,但每隔亂世,就有詭道門人跳將出來。
我一直想知道的東西,現在都明白了。
我心情說不出的怪異,拿著收音機回到房間睡覺。
可是睡了一會,我听到隔壁的房間里又咚咚的想起來。趙一二到底在干什麼,听聲音,好像在屋內釘釘子,大半夜的釘什麼釘子啊。接著又是房間里拖動家具的聲音,那些腐朽木頭,在地上咯吱的摩擦聲,听得我心煩意亂。
我知道這些聲音,不是趙一二弄出來的。我現在很想知道,到底什麼人,在纏著他。
我突然想起了,金旋子對我講的話,听弦也是算術,並且是通陰的算術。我又打開了收音機。一听到收音機里的琴聲,我腦海里就忍不住計算起水分。
我從床上跳起來,跑到趙一二的房間,看著我計算出來的方位,手一指,「是不是你?」
那個黑影終于顯出形狀。他放下趙一二。對我看著,嘴里陰惻惻的笑著。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會干休,他甚至在威脅我。琴聲變了個調子。我瞬間明白了,黑影下個方位會走到去我前方兩長四尺的地方。
我能算到他下一步到那里,對付他豈不是容易多了。我眼楮看著他將要走到的地方,心里想著該用個什麼方法燒他。
他看見我的目光所在,警覺了。站著不動。
「師父竟然這麼對我!」我听見黑影的怨念。我頭有點昏,他在說什麼,師父!
我的听弦的入門本事是金旋子教的。
他是金旋子的徒弟。
他走了。
趙一二現在的身上是一個一個的窟窿,但是都流不出血來。是啊,都不是用陽間的利刃敲出的傷口,這麼能夠流出血來。
我把昏厥過去的趙一二扶這坐起來。找出那個域山和尚留下的藥丸,又給他喂服了一顆。趙一二半響才緩過氣來。
「他纏你好久了?」我問道。
「從神農架就開始了。」趙一二說道︰「他一直在等著我,等著我散功,等著我失魂。」
「他怕大暴。」我說道︰「所以在木魚的時候,跑了。」
「哼哼,孫抱陽還奈何不了他。」趙一二說道。
我懂了,他怕老嚴。
大暴對自己太有信心了。是啊,當一個人突然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難免會有點大意的。他倒是安心的走了,卻把這個難題留給我。媽的!
我向趙一二問道︰「那個鬼魂,是金師傅的徒弟嗎?」
趙一二沒有正面回到,而是反問我︰「你沒听到我叫金仲是金老二嗎?」
「我怎麼知道金老二是他的外號還是排行啊?」我委屈的說道。
「他姓楚,是我師兄的大徒弟,我們都叫他楚大。」趙一二說道︰「九三年,我剛出道,看不過他的作為,騙了師兄的螟蛉,把他給懲治……後來他在牢房里,自己上吊死了。吞了十一支筷子,再上吊……他還真是恨我……他說他修煉的法門是詭道祖傳的方法,有幾任螟蛉執掌,都曾煉過,為什麼我要針對他……」
趙一二昏昏欲睡,對我說道︰「我累了,你自己看。」
趙一二的意思很明顯,他的記憶向我敞開。
我渾身戰栗,我探知到了,不僅有趙一二的記憶,還有那個楚大的記憶︰
楚大在刨著一個墳墓,刨土的動作非常熟練,可是他不是盜墓賊,他刨的墳墓是個普通人家的墳墓,而且是個新墳,新墳上沒有雜草,在夜色里,仍舊能看見墳上培的黃土。楚大如同一個鼴鼠,鑽進墳墓。楚大又出來了,他拖著一具尸體。他瘋狂的撕開尸體上的衣服。
那是一具年輕的女尸。
楚大的動作詭異有瘋癲,臉上的表情無比恐怖。
天上的雷聲隆隆,從天際穿了過來。
我啊的叫了一聲,把身前的趙一二狠狠的推開。我對趙一二喊著︰「你們詭道,到底是個什麼邪教?為什麼允許這種傷天害理的修煉方法存在!」
趙一二說道︰「他在荊門被我逮住了。離一百個,還差十二個。」
「他是人嗎?」我問道。
趙一二沉默半響,說道︰「當然不是……」
正說到此處,頭頂的瓦突然想起一陣 里啪啦的爆豆聲,我心想,天氣還真怪,說下雨就下雨,來的好快。可是我淨听見雨點打在瓦上的聲音,卻听不到山鄉里下雨落在曠野上的沙沙聲音,甚至也听不到隨雨而來的風聲。頭頂簌簌的落下灰來,迷了我眼楮,我揉了一會,勉強睜開眼楮,看見趙一二又被上身。
趙一二的眼眶在睜大,表情漸漸凝固,楚大又折回來了。
我手中的收音機開始放出音樂,不是金旋子放給我听的古曲,變了個曲目,曲調柔和的多。我沒什麼閑情雅致去欣賞曲調,耳朵隨著曲調的變化輕輕顫動,我在努力捕捉曲調的音律,將每一個音階和心中計算的水分對應。可惜我對音樂沒有任何興趣,不然,會容易得多。
我現在可以清楚的看到楚大在什麼地方。楚大現在就在趙一二的胸前蹲著。好奇的看著我。
我甚至能看到楚大的樣貌,一張長長的馬臉,眼楮很小。嘴巴上紅釅釅的,嘴唇上下是一片青色。楚大嘴巴一咧,屋里傳出了昆曲的唱腔。
原來一路上依依呀呀的,是楚大的所為。楚大的聲音尖細的很,又拿捏的委婉,甚至他臉上的表情,都努力做出淒楚的神色,這應該是很滑稽的樣子,但我只覺得無比的怪異和恐懼。面目滑稽的鬼魂,最是凶惡。楚大走的陰伶的路子,自古伶人就是陰氣最重的一類人。大暴和我在學校里,甚至還爭執過,某些朝代的宮廷伶人,其實就鬼魂。
那些在台上,穿著戲服的生旦淨末丑,隨著二胡堂鼓的節奏擺出步伐,唱出悠長腔調的伶人,你能分辨的出是人或是傀儡麼?
我走上前去,用手去抓楚大的身體。我計算好了他會往什麼地方跑。楚大以為他能躲開我,可是我比他想的要快。我捉住了楚大的胳膊。
楚大拼命的在我手里掙扎,他想進入我的意識,來控制我。可是馬上就尖嘯著退回去。楚大在我面前變幻出很多形狀,我一時覺得手里拿著一把滑膩的巨大蚯蚓,一時覺得手里又變成一把血淋淋的動物內髒,腥臭無比。無論楚大怎麼變幻,我都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