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公職。」老覃勸慰趙一二︰「你也只是臨時工。」
「都一樣,都一樣……」趙一二沒有什麼精力解釋。
我心里想著,讓趙一二這麼心高氣傲的人去燒鍋爐,的確難以讓人接受。而且趙一二也說了,寧願浪蕩民間,也不願意給公家上班。
我不知道趙一二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老覃沉默了。
「那你以後怎麼辦?」老覃隔了好久,又說道︰「你又不能再給人看病。」
我明白了老覃的來意。
老覃是衛生局的領導,他是來取消趙一二的行醫資格的。
「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激動的對老覃說道。
「情況我都了解。」老覃打斷我,「小孩的家長都給我說過了,我很清楚。」
「趙先生不給人治病,那我們吃什麼?」我無奈的問道。
「建國,你的執照早就過期,我也不能老是維護你啊。」老覃為難地說道︰「國家現在又有新文件,中醫也要考試,否則也算無證行醫。」
「執照沒了,可以再考啊。」我說道。
看著老覃在苦笑,我明白了,趙一二沒資格考試。他當年就沒從學校里畢業,是從學校里跑出來的,根本就沒有證明自己學歷的任何文件。也許當初他的那個執照,就是老覃動用關系給他辦的。
趙一二面無表情。側了側身子,讓另外一側曬到太陽。
「這次鬧的動靜大了,你知道嗎,我保不住你了。」老覃繼續說︰「醫療事故,你知道嗎,這是件醫療事故。」
「我們當初也是沒辦法!」我喊道︰「當時的情況很急!」
「不做皮試就給病人用頭孢。」老覃說道︰「這麼基本的常識都遵守,你們怎麼能行醫。」
旁邊的村民聒噪起來︰
「我們就願意讓趙先生看病,你們管不著。」
「醫院在山下,看病多不方便。」
「你們的藥比趙先生的貴多了。」
「不給錢,你們讓看病嗎?」
「你們是不是嫌趙先生搶了你們的生意。」
「趙先生給我看了十幾年的病了,我們信得過他。」
一個婦女開始咒罵起來︰「軍伢子的爹媽是不是發黃昏了,連趙先生都告。」……
「大家安靜一下。」老覃說道︰「趙建國沒有行醫資格,他行醫是違法的,現在縣里都知道了,你們要是為他著想,就不要找他看病。你們不想他坐牢吧。你們知不知道胡萬林啊,他當初也是名醫,可是他治死了多少人……」
「你說什麼?」我手指著老覃大喊︰「趙先生是胡萬林那種人嗎?他是那種為了錢,致人生死不顧的人嗎?」
我激動起來,要沖上去打老覃。
這段時間我憋屈的厲害,正好讓老覃踫上,我沖到老覃面前,狠狠的揪起他的衣領︰「我告訴你,趙先生不是那種人!」
老覃身後的幾個年輕小伙子也是血氣方剛的,他們是來執法的,還真踫到了我這個暴力抗拒的人。
我被他們扯開,脾氣大的已經在用拳頭揍我的下巴,「媽的,連我們局長都敢打……」
我大聲喊著︰「趙先生不是那種人!」身上拼命的掙扎,衣服都扯爛了。
老實本分的村民也紛紛叫喊︰「怎麼能打人呢,怎麼能打人呢。」
我被他們緊緊的抓住。氣喘吁吁的,向老覃罵道︰「你們連一條活路都不給人留,和胡萬林那種人有什麼區別。」
老覃不理會我,對趙一二說道︰「建國,我看著你長大的。你父親對我有恩,當年我在鄉下當赤腳醫生,以為會當一輩子,若不是他提拔我……」
趙一二沒說話,把老覃冷漠的看著,渾濁的眼框里閃爍著晶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了。他對他父親的愧疚又被翻出來。
「好!」老覃說道︰「你不用干活,我養著你,好不好?」
趙一二鼻翼在抽動,還沉浸在對父親的自責中。胸口起伏不定。
「建國,」老覃柔聲說道︰「跟我下山吧。嗯?「
趙一二的用力好大的力氣,不再激動了。對老覃輕輕說道︰「我哪里都不去,這是我老趙家的老屋。我死也要死在這里。」
趙一二說完,不理會老覃。歪著頭,睡了。
老覃一干人走之後,我惶惑不安。趙一二連看病的資格都沒了。今後怎麼辦。大暴現在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趙一二若是真的死了,難道歸我來收拾嗎?我和趙一二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關系啊,我不是他的弟子,大暴才是他的徒弟。這麼沉重的負擔,憑什麼要由我這個外人來承擔。
想到這里,我不禁升起了想拋下趙一二,獨自離去的想法。是啊,這一切,其實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小劉,」趙一二說道︰「你走吧。」
我安慰自己,這是趙先生自己要我走的。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想著就往屋里走去,想收拾東西下山。
走到堂屋,看見了趙一二堂屋里掛著密密麻麻的錦旗,「懸壺濟世」「華佗在世」「妙手仁心」
我停下了,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我***在想些什麼!
趙一二不能給人看病了,就算是村民來找他,他也拒絕看病。
我手上的錢越來越少,連油米都買不起了。
趙一二不止一次的勸我下山回去。我沒答應。
我想通了,我若是在這個時候拋下趙一二不管,這輩子都會後悔,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背負這麼重的責任,也是第一次認真的堅持一件事情。我這輩子也許永遠都不會有出息,但總要有件能讓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讓自己無愧良心的事情,值得回憶。
我苦苦的支撐著,等著大暴回來。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在晚上,去附近的農戶菜園子里摘了一些蔬菜回來。那些農戶其實知道是我偷的,但他們都沒有聲張。有一家,第二天找上門來。我窘迫急了,不知道怎麼面對。可是那個純樸的漢子,竟然給我們背了一袋米。我哭了出來。
接下來幾天,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一些村民,嘴上都說的是來看趙先生。手里都沒空著,有的拿了幾個雞蛋,有的帶來些柴米。
哪家家里做生,或是嫁娶過事,都過來邀請趙一二和我去赴宴。我們沒錢趕情。可是他們不由分說,把我們架到他們家里。讓我和趙一二大吃大喝一頓。
我現在越來越能理解趙一二和大暴,是啊,人不能總是渾渾噩噩的活著,人生總是要有點意義的。看著村民默默的幫助我和趙一二,我若有所思。
趙一二和我還是下山了。
趙一二能拒絕老覃,但是有兩個人,他不能拒絕。
劉院長和陳阿姨。
劉院長開著車來了,看見我和趙一二過的跟叫花子一樣,把手指著我和趙一二︰「叫我怎麼說你們好……要不是李慧這丫頭,說起你們,我還不知道你們……」劉院長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陳阿姨一看見趙一二骨瘦如柴的籠在棉襖里的樣子,就忍不住哭起來,邊哭邊罵趙一二︰「你怎麼就是這個臭德行……你非要死得連尸首都找不到,才安心是不是?你死也不肯來找我們是不是……」
我看得心酸。我知道趙一二覺得對不起他們兩口子。故意躲著他們。風光的時候,還能勉強見見面。可是落魄了,就不願意讓他們看見。
這麼多天,我第一次看見趙一二在笑,他笑的很勉強,是很抱歉的笑容。趙一二沒堅持,跟著劉院長夫婦上了車。
我也坐上去。趙一二屋里沒什麼好收拾的。真應了個一干二淨,了無牽掛。
車向山下開去。向下繞了一個大彎,我回頭看了看,隔著窗玻璃,看見西坪的村民,好多都默默的站在路上張望,目送著我們離去。
我心里一陣激動,眼眶里酸酸的。
車快開到市區了,趙一二開始哼哼,陳阿姨坐在趙一二身邊,問道︰「你說什麼?」
趙一二又哼哼兩聲。
陳阿姨急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趙先生說他不能住到你們家。」我說道。
「為什麼?」陳阿姨說道。
我做了手勢,用手指豎在頭頂兩邊,意思是——策策。
「小劉,你的手指頭怎麼只剩半截啦?」陳阿姨喊道。
「我手賤,被蛇咬了。」陳阿姨不說,我都忘記這個事情。
陳阿姨又問︰「策策怎麼啦。」
我對陳阿姨說道︰「趙先生現在被鬼纏住了,很凶的那種。策策是小孩子,她看的見……」
陳阿姨臉色很古怪,又想罵人,又有所顧忌。
「不住你們屋里……」趙一二聲音大些,劉院長兩口子听到了,「不然我就回西坪。」
劉院長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房子。找了個熟人,騰了一個住所給我們。那個熟人是做藥品生意的,剛好有個倉庫不打算用了,可是租期還沒到。就免費讓我和趙一二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