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我面前一個又一個的緩慢行走過去。
陶塤在我的拙劣的吹奏下,調子都走了好遠。可是我不能停,我吹的腮幫子尖銳的疼痛。我停了一下,換一口氣,繼續吹著陶塤。
有鬼魂在觸踫我,我站了起來,拿出從趙一二那里弄來的一張符貼,貼在胸口。
郵政巷的另一邊,一群老年的曲藝愛好者,正在擺開架勢,唱著京劇。聲音斷斷續續,婉轉而又淒涼。楚大等了好久,他忍不住了,他被塤聲拉到郵政巷,但沒有進去。楚大知道,他不應該進去。
可是巷道里傳來的聲音,讓他無法抗拒。楚大在躊躇。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巷道里的聲音讓楚大無法自持,他太想進去。但又混入鬼魂的隊伍。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巷道里繼續傳出《黛玉葬花》的唱腔。
這幽怨的歌聲,在夜空里更顯得淒涼。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楚大忍不住了。
我站在暗處,看著楚大走了進去。我很奇怪,我並沒有一絲的喜悅。
楚大在巷道里飄著,向著京劇的唱腔飄過去。他穿過長長的巷道,可是他看不到唱戲的聲音究竟在什麼地方。
楚大來來回回在巷子里梭巡幾遍。
他終于意識到危險了。他太大意,他太低估我了。我不是他想的那麼沒有用。我也會謀劃布局,我也能猜度他的弱點。甚至,我也能不做聲色,默默安排。
楚大明白這點的時候。他想從巷子走出去,可是他不知道我在那里等著他。他猶豫了,想穿牆而過。可是牆壁伸出無數手臂,想把他拉回去。他出來的時間太久,早就該回去了。楚大驚赫的躲避來自兩邊石牆的鬼手。他也飄不起來,石牆剛好一丈四尺,他夠不到。
巷道里的《黛玉葬花》停止了聲響。
楚大下定決心,向沿江大道的方向,沖過去。
飄到巷口,還有兩丈遠的時候。楚大停下。他看見我正堵在巷口,手里舉著一個東西。楚大不知道我拿著什麼東西,但他能感覺到,那東西對他非常不利。
楚大尖嘯著強行向我撲過來。聲音比女人還尖細。
楚大的尖嘯嘎然而止。楚大的面前閃了一下刺眼的白光。這刺眼的白光,在如同黑夜里的閃電,一現即逝,卻是楚大的噩夢。
我看著相機的小屏,剛好罩住了楚大瘋狂的身影,按下了快門,閃光燈亮了一下。一切都已結束。
我心里想著,趙先生,我做到了。
我走到巷子深處,在石牆的一塊磚上撥弄兩下,拿出被爬山虎掩蓋的收音機。把收音機的旋鈕轉了轉。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收音機里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我把收音機和相機拿在手上。走到沿江大道上。看見浩浩蕩蕩的鬼魂,跌跌撞撞的行走著,不停的有鬼魂月兌離隊伍,散入街道。
金仲也做到了。
我現在不想看到金仲。快步向回走去。
回到住處。
趙一二問我,「今天是不是金老二?」
「是的。」我低沉的聲音答道。
「嗯嗯……」趙一二含混的說道︰「他干的還行。」
我把身上的物事慢慢的放到我的床上。
趙一二還是知道了,「你準備怎麼對付楚大?」
「我還沒想好。」我答道︰「先把他鎮住再說。我明天把他洗出來。」
「你把他交給我師兄吧,」趙一二說道︰「當年是我太沖動,畢竟楚大是長房,不該我出手的。」
「金仲放了他怎麼辦。」我問道。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趙一二說道︰「你要想清楚,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擔責任。」
我岔開話題︰「趙先生,你明天去檢查一體。我想你應該沒事了。」
「恩。」趙一二敷衍了一句。他怎麼可能沒事,他的魂魄還沒回來。
我躺在床上嘆了一大口氣。趙一二說的沒錯,我當初沒選趙一二的魂魄,這些後果,是不是也要該我承擔。我卻一直在指望大暴回來。
趙一二當年一意孤行,連累身邊的親朋好友,現在是不是已經開始後悔。腦袋老是想著這些糾結的問題。一夜輾轉反側。
屋外面的窸窸窣窣的走了一個晚上的人,特別是到了凌晨三四點,外面的人聲更加嘈雜,嘰嘰喳喳的說著話。還有吵架的聲音。吵死個人。
幸好趙一二做了點準備,那些東西進不來。不然晚上又要熱鬧。
第二天下班後,我到了解放路。
我有個朋友,叫盛林。他的弟弟以前和我是送牛女乃的同事。他三十多歲,還沒結婚,是個很有趣的人。和我一樣喜歡喝酒。所以和盛林直都很談得來。
盛林是留光照相館的照相工。不是攝影師,他就是個工人而已。
我把盛林請出來吃飯,就在留光照相館對門的陶朱路吃小砂鍋。吃到晚上十點多。盛林拿出鑰匙,帶著我又重建走進照相館。
進了暗房。我對盛林說道︰「你怕不怕鬼。」
盛林平時都是大大咧咧的,拍著我肩膀說道︰「你放心,我才不怕這些東西呢。我長這麼大,哪里見過鬼。要是真有鬼,你看我一招天馬流星拳打過去……」
我把手上的膠卷,遞給盛林。盛林拿了膠片開始忙活。
屋里很黑,我模索著在屋里到處貼符,我不會畫符,但是趙一二會。我從趙一二那里要了不少過來。
我不小心,踢翻了一個凳子。盛林問道︰「你在干嘛啊?」
我不動了,坐在一邊,等著盛林干活。
盛林把膠片打開,放進水盆慢慢晃動清洗。這個動作很緩慢,持續了半分鐘。盛林「咦」了一聲。
我問︰「怎麼了?」
「奇了怪,水怎麼結冰了。」盛林說道。
「膠片呢?」我急忙問道。
「沒事,」盛林把手上的底片拿起來,我模糊的光線中,我看見正舉著底片,再看洗干淨沒有。
盛林舉著底片看了一會,又把底片慢慢放入顯影盆中,慢慢的在里面來回搖動。
「嗡——」暗房里傳出了聲音。盛林手抖了一下。
屋里嗡嗡的聲音不止,盛林對我說道︰「老八,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
「你怕不怕鬼?」我重復一遍。
「老子不怕!」盛林強作鎮靜的說道︰「我還不信這個邪。」
「你不信就好。」我輕松的說道,其實我有點歉意,我沒敢跟盛林說實情,我怕他不肯幫我。但是我沒別的選擇,洗照片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場。
「媽的。還真有點邪門。」盛林說道︰「顯影水在鼓泡。跟燒開了一樣……」
「快把照片拿出來!」我喊道。
「不行啊,現在拿出來,密度達不到!」盛林也喊起來︰「媽的,水像這麼翻,也洗不好。」
「快拿出來!」
盛林把底片給拿出來。舉著手,對著暗綠色的安全燈,抬頭看著顯影的效果。邊看邊罵︰「這下,可好,根本沒達到效果,丟死人了。」然後又要把底片重新放到顯影水里去。
可是哪里放的下去。顯影水現在翻滾不已,如同一盆滾開的水。
「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進去了,顯影水在產生化學反應。」盛林慌了,嘴上問著。其實他是內行,知道問我也是白問。
「別管了」我催促道︰「繼續吧。」
「那洗出來的效果不好哦……」
「沒事、沒事。」我喊道。
盛林把底片又放進清水盆清洗殘留在底片上的顯影液。
盛林「啊」的一聲,把手一擺。跳了起來,「老八,你這個照片,到底有什麼古怪?」
「你別怕,只管做你的……」
「老子干不下去啦。」盛林把指著放清水的盆子。
我走到清水盆旁,看了看,一盆清水在沒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產生了一股小小的漩渦。
楚大,還真的不一般。到現在的處境了,還能這麼厲害。
「能不能不干了?」盛林在打退堂鼓。
「幫個忙啊,」我求著盛林,「這個對我很重要。」
「那你告訴我,這膠片到底有什麼古怪?」盛林說道︰「怪不得,我說你不願意拿給我們店里洗,非要我洗,你還要跟著。」
「你來洗,我可以不出錢啊。」我騙盛林。
「屁!」盛林罵道。
「我說了,你被怕,也別怪我沒早說。」我安撫盛林︰「膠片是我照的一個朋友,死掉的朋友。」
我把手指按在水盆的沿子上。屋內的嗡嗡聲頓時止住,又變得一片寂靜。
盛林的問道︰「你保證沒事?」
「保證沒事。」我說的很鎮定,其實我在騙他,我可不能肯定到底會不會有事。
盆子里水恢復了平靜。盛林遲疑好久,慢慢的把手伸進去,模索沉到盆地的底片。
他把底片拿出來。不敢再看了。快快地丟盡定影盆。底片漂浮在定影液里,定影液慢慢的把底片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