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與夜風溫柔地觸著衣衫下面黏黏的肌膚,尼克拖著疲憊的身軀機械地行走在廣場的石道上,勉強維持了一整天的幻術的妮尼薇早已經支撐不住趴在馬背上睡著了。在路人的幫助下,他們好不容易將洛雷斯城內酒館問了個遍,可結果卻令人無比失望。悠悠的晚鐘向普通人宣告一天的結束,一些還沒來得及收攤的小販望著牽著馬走過的魔術師,竟被他死人般的表情嚇得趕忙扭過頭去。
尼克根據記憶勉強找到一家不大的旅店。他解下魘身上的包裹提在手里,將疲憊不堪的妮尼薇背到床上,又向老板要來一盞油燈,取出上次剩下的一點羊皮和墨水勾勒出未來行動的路線︰從洛雷斯北上,經過山地邊緣的一些村莊和貿易都市布拉斯波利斯應該就可以順利到達克羅克山脈的關口。近些年來戰爭停止了的關系,通往底比托的關隘也盤查地並不嚴格。
只要編個像樣的謊話就好。
尼克在心中這麼規劃著,空前的饑餓感突然涌了上來。旅店的食物比起酒館而言要遜色許多,饒是如此,出身貴族的尼克也沒有太多挑剔,長期風餐露宿的生活已經讓他養成了和旅行者一樣能夠忍受惡劣條件的習慣。
「智慧與巧合的西帕提婭啊!」
一邊嚼著硬肉干一邊思考明天的路線的尼克被這一聲高呼吸引過去,這才驚覺伊歐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背後不遠處,正用激動的目光望著他。
「但願與您再三相遇的榮幸不會耗盡在下這一年的運氣。敢問那位小姐沒有與您一起嗎?」盡管額角邊滴下的汗珠毫無隱瞞地彰顯出一天的疲憊,吟游詩人風雅的興致卻絲毫沒有減弱。尼克被這種親密的氛圍弄得有些尷尬,連忙向樓上的客房指了指,伊歐于是馬上明白過來,羨慕地說道:「對于嬌貴的身軀來說即便是這等魔力的消耗也令人為之心疼,所以您這是要盡守護高貴仕女的義務嗎?」
「嗯……算是吧。」尼克懶得費力指出伊歐將騎士與魔術師混為一談的低級錯誤,只是隨口地答道。不料詩人不依不饒,更將身子彎下一些盯住尼克手中的地圖說道︰「真是相當明智的路線。如果直接從帕索北上一定會在路上受到十分嚴格的盤查,而如果繞道洛雷斯再折向自治程度相當高的布拉斯波利斯,路程雖遠可耗費的時間卻能大大省出許多哪。」
尼克被他的話吸引住,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跟隨伊歐的描述在羊皮紙上來回劃動,突然感到一陣驚詫連忙轉過身來說問道︰「請恕我多心,您為什麼會對帕薩那的情況如此了解?」
「莫要誤會。」伊歐連忙擺擺手退後一步答道︰「只不過在下想著,既然不辭辛苦來到異鄉,若是不能深曉當地風俗,順便探訪藏在深閨的仕女們的足跡,豈不是猶如空手走出寶庫。在下選擇了這間旅店,正是冥冥之中被樓上您美貌絕倫的伙伴吸引所致啊!」
尼克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除去華麗的辭藻,他覺得這個男人的話並不乏真誠。然而少年謹慎的天性還是讓他無法完全信任這個熱情的陌生人,他將畫完一半的地圖收進懷里,向伊歐點頭致意便起身要走。
「沉靜的仕女躺在孟菲斯的懷抱中,那麼下在是否也該前去叨擾一番呢?」伊歐將攬在懷里的啤酒一口喝下隨即站起來。房門的鑰匙被他雜耍般套在手指上轉動著,他跟隨尼克來到二樓,熟練地打開房門而後又探出頭來說道︰「哎呀,似乎在剛巧您的隔壁。這可真是莫大的榮幸,祝二位做個好夢。」
「有月色和詩歌相伴確實是無比美妙的夜晚,晚安。」
尼克推開房間的門,坐在自己的床邊靜靜望著不遠處側躺在床上妮尼薇。安眠中的妖精女王好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她無暇的臉龐隨著微弱的呼吸微微顫動,像生怕伊歐真的會闖進她的夢中一將雙臂緊緊抱在胸前裹緊被子。尼克想起詩人對她那些毫不吝惜辭藻的贊美不禁啞然失笑,他將衣服月兌在床邊放好,用壺中剩下的水洗過臉一頭扎進床鋪里,濃重的困意瞬間涌上來纏上少年的眼皮,很快便讓他放棄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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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瞪大了咖啡色的眼珠怔住。他看見在離自己不遠處的河岸上,一具無頭的尸體正靜默地躺在那里,幾只禿鷲盤旋著俯沖下來落在它的旁邊啄食起脖頸處的碎肉。兩個衣衫襤褸的農夫恰巧路過,他們好奇地觀望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隨即迅速沖上前去翻檢起尸體的口袋。一人吐了吐舌頭,伸出滿是泥巴的手慌忙將從小袋里倒出的銀幣塞進口袋里,又手忙腳亂地去剝那件染血的硬皮甲。連禿鷲也被他們嚇得四散而逃,尼克急得大喊出來,連忙跑上前想要阻止,卻不小心一腳踩空掉入無盡的墜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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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尼克被這個前所未有的噩夢驚醒。他本能地去模滲滿冷汗的後背,又抬手模了模額頭,發現自己手帕被打濕了正蓋在上面。
「汝醒了。」正在梳頭的妮尼薇對著鏡子說道,伸手阻止住尼克的話。
「奴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擅自進入了汝的夢中,還好並無大礙。」妮尼薇一邊說著一邊梳散開握成一束的金發,簡陋的木梳也像有了魔力一般直直地掉下落進她的懷里。
「我有不好的預感。」尼克老實地將他的恐怖的體驗道出。他矛盾地等待著妮尼薇的回應,既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卻又十分害怕,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夢到這番奇怪的景象。
「愛開玩笑的孟菲斯並不一定會老老實實地給予向它祈禱的人正確的啟示喲。」妮尼薇說出這句並不像是安慰的話,「依奴家看,汝定是太過勞累了。」
「但願吧。」尼克點點頭用力坐起來,將混入了汗水的濕手帕取下放到一旁道謝道。鏡子里悄然閃過妖精不易察覺的微笑,她並沒有回應,只是轉過身來用半是命令半是期待的口氣對少年說道:「奴家餓了。」
「知道了啊。」
尼克將手掌貼在額頭上嘆了口氣,迅速穿好衣服跟在她身後走下樓。伊歐的房門洞開著,少年好奇地向里面瞥了一眼,卻並未非發現地上留下詩人的腳印;白色的床單也都整整齊齊地蓋在床上,簡直像根本沒有人入住過。
二人穿過清晨陰翳的走廊來到樓梯口,樓下大廳里老板尖銳的嗓音一下子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尼克向妮尼薇使了個眼色,趕忙快步跑下樓,只見旅店老板正用抹布擦拭著一直老舊的啤酒杯,一名穿修道服的女人半倒在她的面前不停的哀求著。
「求求您了,我不知道這座城市居然會沒有帕里歐斯的修道院。我已經跑了好幾家店,只要能給我一點早餐,借個房間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雖然你看起來確實像教會的人,但付不出錢的話的話,我也不能一味地做好人吧?」老板禁不住她的一味懇求,顯出很為難的樣子說道︰「早餐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店里客人的安全我得負責,如果沒辦法證明身份的話你還是請去別處吧。」
「證明身份……」那女人愣了一下,露出幾乎要暈厥的表情回答道︰「可我並不知道要用什麼東西來證明身份啊!難道是聖徽嗎?可是我忘在家里了……求您了,我一路從底比托趕來,帶出來的錢早就用盡了,一路靠著教會的幫助才能走到這里。您別看我這樣,好歹也是一名正職祭司,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為您的店祝福來抵償住宿費。」
旅店老板不信任地瞥了她一眼,在心里盤算起這筆交易。洛雷斯與帕薩那的其他城市不同,因為有著深厚的魔術傳統的緣故,這里的人對帕里歐斯和其他神祗的信仰並沒有那麼虔誠,甚至帕里歐斯總壇也放棄了在眼皮底下的這座城市拓展信仰的計劃。旅店老板精明瘦長的臉頰抖動了一下,眼珠快速轉過幾圈做出了他的決定。
「誰會願意讓流浪漢住進自己的屋子!我開店這麼多年也沒受到過帕里歐斯的保佑,祈福這種話還是說給成天提心吊膽的海員和士兵們听吧。」
那個修女听了這話,立刻泄了氣似的松開了抓著老板衣服的手。在一旁的尼克有些看不過去,于是上前向正準備回到櫃台的老板喊道︰「給她一個房間,費用算在我的賬上就好。」
妮尼薇意味深長地瞪了他一眼。旅店老板先是吃了一驚,而後迅速換上一副生意人的表情答應道:「既然這樣……一天八十蘇,您知道的。」尼克對他的態度轉變之快不禁生出一點兒厭惡,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閃亮的銀幣拍在桌上吩咐道︰「請上早餐,三人份。」
老板訕笑著走上前來將錢裝進口袋,瞥了修女一眼便轉進後廚去了。尼克輕蔑地沖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找到一張寬敞的桌子面對妮尼薇坐下,又揮手示意那名修女也坐過來。
「我叫提奧多西婭?卜尼法斯,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助,願全能的帕里歐斯保佑您和您的伙伴!」
坐在尼克正對面的女子聲音很輕細,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她圓圓的臉蛋上泛布著淺淺的雀斑,個子雖不矮但是看起來卻十分縴弱,想必是長期的營養不良所致。很難想象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竟然獨自穿越白雪覆蓋的克羅克山脈來到陌生的國度,在曾經崇奉海洋與誕生之神格林尼西為圖騰的底比托,信仰過去與預言之神帕里歐斯之人寥寥無幾,可想而知她一路遇到了多大的困難。
「舉手之勞而已,盡力襄助落難之人亦是先師們的教誨。」尼克不禁有些佩服面前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等到她喝完稀粥稍稍恢復了點氣色,他才又開口問道:「從底比托趕來真可算得上不遠千里,不知道您的目的地是哪兒呢?」
「我是想去帕索的帕里歐斯總壇進修來著,可推薦信卻被我弄丟了,所以一路上的教會只能借宿無法為我提供資助。看來傳言說‘惟獨魔術師和祭司不能持家’一點也不錯呢。」提奧多西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的虎牙讓她看起來方像一名稚氣未月兌的少女。尼克听到她的話也笑了起來,稍微想了想決定說出他的目的:「其實,我們也有件事想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