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瘦•誤瓊樓 故人心•一

作者 ︰ 鷙鳥之不群兮

微霽留在了揚州,因為他需要暗中照顧玉人,就像孟玠一直以來所做的一樣。所幸華姑言而有信,玉人這兩日除卻參加官宴便不再見任何客人,微霽省了許多腦筋去對付那些被孟玠視作潛在風險的雅士文人。

孟玠在瓊花樓做樂師,更像是做玉人的專屬衛士,敏感到鶴唳風聲。也因為,瓊花樓從來不乏一擲千金的風雅名流,求見玉人。

——「兄台留步。」

「?」

「兄台若愛听琴,今日有個極妙的去處。」

「?」

「琴首之所以為琴首,不過是舊曲精通了,听得多了也沒什麼意思。」

「?」

「我是樓中樂師,新制一曲,只可惜有人沒緣法。」

「……也好。」

孟玠總是有辦法打發走各種各樣求見玉人的客人。

樂聲拉回了微霽的思緒,他此時坐在中庭的小亭中,琴姬為伴,手執美酒,一襲紅衣若流霞般奪目。

一張熟悉的面孔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是她?瑤光。微霽的目光狡黠如狐,看到她一襲素衣在湖邊漫步,微風拂過她的發,深鎖的眉頭是那般滿是懨懨的情緒,分明有些憔悴。

「痴人。」微霽低哂,合起雙目全心听起琴來。

「吁——」侍人勒馬,三兩裝飾華貴的油壁車緩緩停在瓊花樓門口。竹色流蘇漾動著,細軟的天青色紗簾微微揚起,里邊還垂有一重寶藍色銀紋暗花的錦簾,隱約勾勒出幾抹縴雅的輪廓。

車上走下來六個男裝女子,她們體態秀美,風儀不俗,身著一式的繚綾青衣,頭上戴著帷帽,帽檐垂下一圈淡藍色的煙紗掩住面容。

沁煙、染霧兩個已經迎了出來,見車輪上隱有黃塵,便知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忙請六人進樓,客氣道,「請貴客移步雅間,已備下酪漿,貴客們一路車馬勞頓,請歇息片刻。」

「不必,」為首的女子擺了擺手,「樓中可有一位玉人姑娘?」

沁煙、染霧飛快地對視一眼,染霧道,「玉人正是樓中琴姬之首。」

「姑蘇孟玠拜見玉人小姐。」女子點頭,六人皆除下帷帽,她們的容顏都是清麗非常的,一時竟將沁煙染霧兩個看呆了去,頓了一會兒才將六人引到雅室。

朝梔著人尋來六張團墊,讓六人坐了,然後令小侍女將冰酪漿斟予她們,道,「六位姑娘請稍待,我這便去請小姐出來。」

「有勞了。」

一陣珠玉叮咚的妙響,珠簾好似微風輕撫而過,外間的六人便看到一個面籠輕紗,一襲白衣的女子裊裊走來,仿佛《洛神賦》中令人心折的句子。她,便是未來的夫人了,六人忙起身。

「含煙,月素。」

「錦瑟,蜀弦。」

「橫波,露白。」

「拜見玉人姑娘。」

兩兩近前施禮,玉人也一一還禮,讓朝梔一一發了荷包。含煙笑道,「姑娘太客氣了。我們是姑蘇孟府的人,奉公子之命前來拜見姑娘。」

月素接道,「公子回府那日便催促我們前來,一則提前拜見姑娘,再則,是為公子姑娘籌備婚禮。今日且為姑娘量制嫁衣,必是不肯勞動姑娘分毫的。」

「如此,勞煩各位了。」

六人為玉人量好尺寸,細細記錄了一番對材質、花樣的好惡,又被玉人留下吃了一回茶,之後才得告辭離去。

「必是不肯勞動姑娘分毫的,」朝梔一臉促狹的笑,學著月素說話的語調打趣玉人,「小姐,還沒成親呢,裁制嫁衣都怕勞累了小姐,公子對小姐真真是太好了!」

「是啊,孟公子對你太好了。」華姑搖搖走來,團扇半掩著面。「怪道我說哪兒來的六個神仙人物,原來是姑蘇孟府的。」

「姑姑,」玉人忙施了一禮。朝梔也收起笑意,跟在玉人身後施禮。

華姑扶起玉人,眸子幽幽盯著玉人,緩緩漾開笑意,「玉兒,按說姑姑不該來打擾你,讓你安心留在瓊花樓里準備做新婦子。可是……」

「姑姑不妨直言。」

「今日你還要見一個人。」華姑說道,「白大人來了,只來見你。現在在雅間兒里奉茶呢。」

「我不願見他。」

「玉兒你不知外邊的事情,這白大人的確有才華,深得陛下青眼,初出茅廬就封了正五品起居侍郎,隨在陛邊。他的前途無可限量。」華姑正色道,「所以,瓊花樓不能得罪他。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姑姑既然早有計較,玉人還能如何?」玉人冷笑一聲,轉身。」

一會兒,沁煙、染霧兩個將白折寒引至玉人的雅室中。

白折寒仍像從前那般清瘦挺拔,一身雲青色錦衣長袖傾垂而下,飄逸如一幅畫,越是襯得他面若冠玉。他的眉目間少了三分悒郁,多了七分明朗,看上去更是俊美非常。

「玉人。」白折寒還禮,唇角勾起一痕淡淡的笑,「好久不見。」

又是一句「好久不見」,玉人揚起冷冽的笑,上一次的「好久不見」牽連了太多心傷,這次又何苦再來招惹。她的表情掩在面紗下,白折寒看不分明,只是看見她的眼中盈盈盛滿笑意。

「大人想听什麼曲目?」

「隨意就好。」白折寒滿心俱是歡喜,不假思索道。

「玉人著實想不出該彈奏什麼樣的曲子,」玉人故作思索,緩了緩才道,「大人以為,《鹿鳴》可好?」

茶香已盤繞而起,朝梔奉上一杯茶,白折寒坐到青玉案後面,「不要叫我大人,還是叫我折寒吧。」

玉人不置可否,分拂珠簾坐到琴案後面,撥動琴弦。

呦呦鹿鳴,食野之隻。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

白折寒正听得入神,琴聲卻戛然而止,與人的聲音飄渺傳來,「大人平步青雲,想必此曲早已听得厭膩,不如听听《園夜獨行》。」說罷,古琴錚錚琴音,一曲精妙的旋律迷離響起,玉人隨著琴曲低吟,「曉軒月白夜沉沉,柳絆清風庭下明。推門棲鳥驚振樹,暗香襲來懶披衣。亂紅著夢飛千點,禪境何如睡眼中。此心不為他心擾,負手雲外是寒空。」

玉人的目光隔著重重珠簾落在白折寒的臉上,斯人還是斯人,斯心卻早不復斯心。《鹿鳴》是功名祿蠹之音,《園夜獨行》是當年心境,他,可會慚愧麼?

白折寒對玉人的滿腔心緒渾然不覺,《園夜獨行》是他舊年布衣書生時之作,此時乍听這些詩句,頗有感慨。曲調譜得精妙,早已從揚州傳唱開來,甚至在長安的貴族宴飲間也可聞此曲,這是一個以詩情聞名的時代,白折寒十分感念玉人待自己的心意。

白折寒靜靜等待琴曲結束,他有話要說,心跳是漸漸清晰可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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