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煙、染霧面帶憂色地看了一眼華姑,施了一禮,轉身出去。
「華姑,」朝梔冷笑一聲,「華姑好高明的手段!為了瑤光,華姑你可真是盡心盡意,她想的,她要的,她愛的你都會幫她得到,不計辛苦,不擇手段。現今就連硬生生拆散別人的姻緣,折損陰騭的事情也做得出,華姑你不怕有報應麼!」
華姑面色不改,慢悠悠吃著茶,仿佛朝梔的話說的不是她。
朝梔怒氣更盛,聲音也不覺提高了一度,「你以為你是操縱命運的神麼?你可以輕易去翻覆一個人的生活,踐踏一個人的尊嚴,你可以為所欲為麼!你毀了我一個還不夠,還想毀了我家小姐麼?」面色漲紅,眼淚滾滾而落,「你知道她的!明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華姑,因果循環,你會得到報應的!」
「放肆!姑娘忘了樓里的規矩麼,先是主子屢屢犯錯,現在婢子也跟著有樣學樣,猖狂起來了!」沁煙從紗幔後走出來,「好一場主僕情深!」她湊到朝梔身邊壓低了聲音,冷笑道,「看來姑娘是迫不及待想要離樓,別打量別人不知道你的那點小心思,琴首小主嫁到孟府做夫人,你作為陪嫁順理成章也就被孟公子收下做個妾侍,孟公子的妾室。」
朝梔眸子一縮,又狠狠瞪向沁煙。
「怎麼,我說中了你的心事?」沁煙笑容燦爛,慢慢踱著步子,繼續道,「不是我笑,你該知道姑蘇孟氏是什麼樣的門第,說句不中听的話,姑娘家道未落之時也未必能有資格做孟府的妾室。有些不切實際的事,姑娘還是放在夢中品味吧!」
朝梔默然無語。
華姑微笑著向沁煙道,「說完了?」
沁煙恭敬地施禮,「是的。」
「出去!」華姑的聲音驟冷。
「姑姑……」沁煙的話一噎,怔了片刻拂袖離去。
「我們繼續吧。」華姑溫聲道,又恢復了原來的神情。
朝梔卻只是怔怔站在那里,眼淚早已干涸在她的臉上,就像她的怒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枯竭,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她的眸光無力地掠過華姑,長嘆一聲,也拂袖離去。
華姑撥動茶杯蓋子,用能夠讓朝梔听見的音量幽幽說道,「他們兩個人若從此撂開了手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雅室中玉人正在燈下整理彩線,朝梔理了理妝容,走近道,「小姐才不是還在歇息,怎麼又起來了?」
玉人將絲線繞開,「想起一樁舊事,瑤光丫頭曾經央我為她繡一幅鴛鴦圖,既然想起來,現在閑暇無事,沒有不做的道理。」
朝梔搖頭,也尋了一件繡活來,坐到玉人身邊陪她刺繡。
當玉人心不在焉地第四次刺破手指,朝梔再也看不下去了,奪了玉人手中的針線,用絲帕包扎了玉人手上的傷口,指尖一顆圓潤的血珠洇在帕上如一朵緋色桃花。
「小姐何苦糟蹋自己?」朝梔心疼地道,「瑤光怎樣做的大家都知道,她既是那樣做了就已經不在乎與小姐的情分。小姐,你又何必如此?」
「是這樣,」玉人的眉頭不自覺的蹙得更深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不過巧的是,我和她的緣法重合了,有這樣的結局,說到底也只是我自己福薄。我為自己傷心,卻也為她開心,她的願,實現了……」
正說著話,玉人忽然一頭栽倒。
「小姐!」
一病就是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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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天還沒亮,玉人就從床上起身,起來了也不叫人侍候,只是獨自在妝案前面坐著,對鏡呆呆出神。
朝梔早起進來侍候時,見玉人這個樣子,未免吃了一驚,「小姐,你這是……」
「早安,」玉人唇邊漾開虛弱淺笑,「來的正好,快來幫我梳妝,瑤光此時也該開始梳妝了吧?」
洗漱過後。
朝梔把玉人的頭發綰成平日里常梳的發鬟,玉人忽然阻止道,「綰成發髻吧,能束在金冠里那種。」
朝梔愣了一愣,依言做了。
給玉人梳好頭發,綴上紅寶石瓔珞,朝梔收起玉梳玉篦,正要收起妝奩,玉人卻拈起一支螺子黛沾了水,細細描畫出兩道飛仙眉,淡淡道,「給我上妝吧,桃夭妝。」
朝梔再次愣了一愣,依言做了。
梳妝過後。
玉人啟開錦瑟、蜀弦送來的妝奩,取出一個赤金百蝶花冠和九對鳳翅金釵。對鏡將一片鴿血石花鈿貼在額前,戴好金冠,簪好金釵。
銅鏡中映出一個絕世美人,長眉入鬢,眸若寒潭,冷極也艷極。
玉人嫣然一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的臉上是出嫁的女兒才可以畫的妝容,一生只有一次的,桃夭妝。
玉人又啟開金絲錦盒,嫁衣如一團紅霧氤氳在錦盒中,她的目光溫柔極了,指尖輕輕撫過嫁衣,時光仿佛靜止了,一瞬間便流過千年。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她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紅色罩紗,一滴淚滑落,無聲。
「小姐?」
「今日有良辰,紅衣才可以體現隆重之意。」
吉時將至。
街巷盡頭傳來鼓樂聲,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儀仗緩緩移來,花香滿路,笙歌不絕,迤邐停在樓前。
當先是一匹通體雪白的汗血寶馬,馬額上系著正紅的綢花,流蘇金馬鞍上端坐著一個姿容絕世的男子,正是孟玠。
孟玠從馬上翩然躍下,一襲寬大的深青色吉服飄逸得好似天際流雲,他施施然走來,唇含春風暖笑,眸若秋水桃花。行止間風流渺遠,絕代風華。
眾人俱是看得呆了,忘記了為難新郎的風俗,任他雲淡風輕地走過。沉寂了片刻,樓下忽然爆開了歡聲笑語,管弦共鳴一曲《桃夭》,在樓上雖是看不見什麼,但可以想象到舞姬們共舞桃夭的盛大場面。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玉人失神地立在窗邊,目光空茫地落在樓前的迎親儀仗上,儀仗盛大得好似沒有盡頭,鋪天蓋地的紅,紅得灼人眼目。半晌,她悵然道,「雅室里悶得很,我們下去走走吧。」
朝梔神色擔憂地看著玉人,欲言又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