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期快想要查看尚宮羽的傷勢之時,尚宮羽抬手擋下子期的動作,低聲道,「待我……待我換件袍子……」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自厭自卑,語調卻含著自尊自傲,略微閃躲的眼神深處有一絲執拗,仿佛一只受了傷的小獸,試圖遮住自己的不堪,不想讓他人看見。
子期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情緒,心中苦澀,點了點頭,溫聲道︰「好。」
尚宮羽頷首,表示了謝意,子期斂眉嘆一口氣,拽著朱雀走出了臥房。
木質的門被關起,方才執意要換件袍子的尚宮羽卻遲遲不動,只是將自己遮在被褥之下。
滿室的燻香和著血的甜腥味,香甜而糜爛,在這樣的氣息中,所有人都會感覺放松,沉醉其間,昏昏欲睡。
一室寂靜。
皇起打量尚宮羽片刻,站起身,緩步走到衣架前,挑選了一件白色長衫,細細撫摩。
他忽而笑著走了回來,將長衫疊放在榻上,示意尚宮羽換上。
「你出去……」尚宮羽低著頭,看著被褥上斑斑血跡,伸手輕輕觸踫花瓣般的血跡——八年前,放滿熱水的雕花浴桶里,就是漂浮著一層花瓣,美麗、馨香馥郁,彼時作為孩童的他,曾緊緊握一枚花瓣在手心,然後,走進了萬劫不復。
尚宮羽又想說些什麼,然而胸中似乎又覺得難受,只得捂著嘴唇低低咳嗽。
空氣中陡然又多了一絲腥氣——血跡從縴白的指縫間落下,尚宮羽定定看著掌心咳出的血,那一瞬間,他陡然覺得一絲心酸慢慢攫緊心髒。
他忽然記起,在很小的時候,小小的他嬉笑著,張開稚女敕的小手等待著父母的懷抱,卻在見到一位須發皆白的算命先生後生生收住了腳步。
那算命先生是個獨眼老者,左眼眼珠似乎被什麼生生扣去,只剩一個黑洞洞的空洞,他的整張臉枯槁異常,像只干枯的骷髏。
算命先生用只有一只眼楮的臉對他微笑,目光詭異矍鑠。他在見到那樣可怖的臉後,便被嚇得哭不出聲。
那算命先生離去前曾對他說過一句話,小時候他不明白算命先生說的是什麼,然而此刻他卻似乎懂得了,那個算命先生對他說︰「尚宮羽,當你積累到了足夠的怨恨之日,便是生靈涂炭之時。」
自那算命先生走後,他便墜入了地獄,因為算命先生一句預言,便父親不疼、母親不愛,漸漸地,連帶著兩個哥哥也開始欺負他。
他開始變得膽小怯懦,大人的一句重話、一個眼神,他都會被嚇得躲進櫃子里哭。
在那樣陰暗的日子里,他常常偷偷透過櫃子的縫隙,看著兩位哥哥歪在父母懷里嬉鬧,那時的他是怨恨的吧?
他忽的低低笑了起來,或許「怨恨」一詞,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融進了血肉,所以他才會在八年前不受控制地以瞳術殺了二哥祖兒吧?
這麼多年過去,似乎連靈魂也被荼毒了吧?不然又怎麼會殺了皇起的母後?難道他真的如那算命先生所說,主格嗜殺、命格不祥?
他收緊了五指,捏住了掌心的血跡——怎麼會!怎麼會!定是那算命的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