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昔相依 余魂孤韌

作者 ︰ 之赫藍

鄺倚目光凌厲,似乎要將尚宮羽生生灼穿︰「我沒有殺了他,僅僅是封了他的妖瞳,將他送到南國一個小村里,如此平平淡淡過完此生,便算是對他這個剛出生便沾了血腥的人的,最仁慈的對待。丫」

黎川心中一驚,驚痛攫住了心,想到尚宮羽這麼多年的遭遇,一時接受不了這世上竟有這樣的父親,月兌口而出︰「冰雪之神,他是你的兒子!」

一聲怒吼,風雪凌亂,千葉黎川銀發飛舞,眸子里一片驚痛。

「兒子?」鄺倚大笑,「我沒有兒子!」

千葉黎川心知,這位素來癲狂乖戾的遠古上神,此刻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若再這般下去,情勢必將越來越不利。

在鄺倚的大笑聲中,千葉黎川揚聲︰「天生妖瞳,是誰給了他這樣的力量?黎川猜測,總不會是如絲夫人!」

這世上,天生妖瞳者,區區二人罷了,一位是此刻昏迷的尚宮羽,另一位,便是他的生父,遠古上神,冰雪之神——鄺倚。

若說尚宮羽天生妖瞳,必定是源自鄺倚。

「閉嘴!」鄺倚陡然像被燒了尾巴的貓一般,怒,眉間神色怒不可遏。

伴隨著一枚激射而來的冰凌,鄺倚殺氣奔騰!

千葉黎川側身避開那道冰凌——一開始對鄺倚的攻擊就不進行閃避,以為那樣便會不惹惱這個乖戾暴躁的上神,現今看來,委實想得太天真了些媲。

那麼,時至如今,只有冒險一試了!

千葉黎川目光灼灼,看向鄺倚︰「初生的嬰孩,根本就不知善惡,況且天生妖瞳力道極其霸道,小小嬰孩,以妖瞳之力傷人,怎麼能算在嬰孩頭上!」

鄺倚一擊不成,怒氣驟升,連施數道冰凌向對面不知死活的水神襲去︰「只要殺了人,就是罪孽!」

風聲呼嘯,冰凌來勢如最鋒利的劍,處處變幻,讓人看不真切、躲不真切,稍不留神,便是身首異處。

千葉黎川在空中絲毫不亂,騰挪轉移,雖實力被完全壓制,一時半刻卻也不會再受傷。

「冰雪之神,你身為尚宮羽的父親,給了他妖瞳之力,卻給不了他庇佑!在他完全沒有自保之力時將他送到南國,何曾考慮過,誰都想得到妖瞳之力,尚宮羽懷璧其罪,因這妖瞳之力而被魔宮黑紗燭籠盯上!」

鄺倚飛身掠起,攜帶漫天殺氣直逼千葉黎川︰「我已封了他的妖瞳,本意他平平凡凡過完此生!若非他心中存有惡念,引起妖瞳覺醒,魔宮又怎麼會發現他是妖瞳寄宿者!」

胸口傷勢雖重,卻完全阻不了千葉黎川的行動,千葉黎川急急後退,只見眼前鄺倚的招數,伴隨著狂舞飛雪,將他包圍在一個死角!

幻滅浮華、一瞬定生死!

千葉黎川咬牙伸展手臂,長劍祭出,生死一線間,七殺陣出!

融合了萬水之式,七殺陣中,風雪呼嘯,猛然一刻制造出一場幻境,將鄺倚籠罩——漫天漫地,雪花飛舞,如絲著一抹俏綠,如雪上跳動的最美的仙子。

魂牽夢繞的女子出現得如此突兀,鄺倚在一瞬間晃了神,漸漸地,深邃的眸子里隱約出現一絲欣喜與痛苦——夢中風雪誰為真,清眸千疊誰為困,亡魂空余一縷孤韌,望斷不還寂乾坤,天地不仁!

鄺倚的腳釘在原地般,再移動不了分毫,手上殺招一時凝滯,只是望著如絲,再做不出別的動作。

雪紛紛,葬了七千愛憎。

如絲左頰一粒墜淚痣,神情悲切,眸含清淚︰「你明明答應了我,會好好待他,怎將他送到了別人家?」

鄺倚心中一痛,喉嚨被堵住般,半響,才從喉嚨間擠出︰「如絲……」

正待上前,卻見她退後一步,臉上淚痕交錯︰「你說話怎可不作數,是不是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不把答應我的事放在了心上……」

鄺倚搖頭,卻說不出任何話,如絲在雪中,身形單薄得搖搖欲墜︰「我將他生下,就是盼著他一世安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改變了他的命輪?」

風雪凝住如絲的容顏,如絲頰上鮮紅的墜淚痣,隨著發絲飛揚,鮮活得令人為之揪心,女子聲聲泣血︰「他本該在北國宮殿,坐擁江山,南面為尊。卻被你送去南國,最後淪為乞丐!我要他做世上最尊貴的人,你卻將他變成了世上最卑微的人!」

鄺倚听言,被悲切充滿了的胸膛驟然盈上一層憤懣,上前一步,在漫天飛雪中低吼︰「可他是我的兒子,怎可繼承那帝君的江山!我才是他的父親!」

「原來……你還記得你是他的父親?那你怎麼忍心將他送到南國,令他從小親情涼薄?九歲被賣作孌童,斷了雙臂,開了妖瞳,淪為乞丐……幾經磨折,最後卻落得這般不死不活的下場!」

如絲將尚宮羽十七年來的一切都說了一遍,說到最後,女子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她定定地看著鄺倚,眸中一片淒絕之色︰「這樣,你也有資格說,你是他父親?」

鄺倚心中大慟,看著如絲在雪中茫然四顧,看著她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昏迷的尚宮羽面前。

下一刻,傾城的女子將尚宮羽摟在懷中,淚如雨下︰「孩子,你醒醒,你睜眼看看我……你睜眼看看娘……」

「你看看娘,娘就要走了,今生再也見不到了……孩子,你醒醒,見我一面……見我一面……」

時空恍若交錯,尚宮羽沉睡在幻境中的母親如絲的懷抱中,任如絲千般萬般呼喚,都不醒來。

如絲的淚滴上他的頰,混著血的淚,在尚宮羽頰上滴出一枚墜淚痣——竟和如絲不差分毫。

「孩子,你睜睜眼……你看看娘……」

遠遠望去,一襲綠衣的女子,抱著同樣一襲綠衣的白發少年,女子哭得那般傷心。鄺倚愣愣看著那一幕,只覺臉上微癢,伸手一拂,竟拂了滿手淚。

「孩子,你醒醒……」

如絲的哭泣,在鄺倚心上插了一把匕首,他的女人,正在哭泣著要他的兒子醒來!

鄺倚倒退一步——一直以來,他憎恨奪走如絲性命的孩子,卻不曾想到,如絲也愛這個孩子,這是他和如絲共同的兒子,這是他和如絲的記憶……如絲愛這個孩子,他又何嘗不應該愛這個孩子?可他卻幾乎親手將這孩子的一切打亂!

直到他看見如絲抱著尚宮羽哭泣,直到他看到那個蒼白的少年怎麼也不願醒來,才感受到什麼叫做心如刀絞。

心如刀絞,就是親手毀了一個人,最後卻發現,那人卻對自己如此重要——那不啻于親手在自己的心口插了一把刀,狠而精準!

鄺倚倒退一步,喃喃︰「他該是醒來的,他總該見一回他的母親……」

他定了定神,向那對母子走去。

千葉黎川站在幻境外操控,看著鄺倚走向尚宮羽,越來越近,千葉黎川幾乎感受到了鄺倚那股強大的力量!

幾乎沖破幻境的力量!

黎川的手緊緊摁住胸口,大量的鮮血自唇齒間滑落,眼前陣陣發黑,鄺倚的力量太過強大,千葉黎川快要撐不起眼前這場有如絲的幻境!

黎川的幻術只不過是學了虞菁扣的皮毛而已,根本不可能將鄺倚陷得那樣深,除非鄺倚為見如絲一面,甘願陷入幻境。

鄺倚對如絲用情至深。

黎川僅僅利用了鄺倚對如絲的感情,讓如絲出現在幻境中,鄺倚便在幻境中如絲的感染下,決定救尚宮羽——故而他一定要撐下去,若此刻幻境崩塌,難保鄺倚又要變卦。

若此刻堅持不住,便很有可能前功盡棄。

黎川看著鄺倚離尚宮羽越來越近,看著鄺倚施起了術法。

漫天冰雪席卷,那樣強大的力量將尚宮羽輕輕托起,那般安靜的人在冰雪中浮沉,宛若風雨中一葉孤舟。

在漫天冰雪中,尚宮羽周身包圍著淡淡一層光——或許那光芒是極強烈的,只是被四周冰雪襯得淡了些。

那三千白發飄飄,幾乎要融進冰雪——他本該是冰雪之子,冰雪為肌、玉石為骨,澄澈干淨。

他不該與污為伍,現如今,千葉黎川終是將他送往了屬于他的澄澈中去——千葉黎川仰望著冰雪千疊之中那個安靜風華的少年,壓制已久的氣血翻涌,又一口鮮血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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