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融進了雪地,鮮紅在一片瑩白中顯得觸目驚心。
幻境中,鄺倚之力毀天滅地,那般可怕的力量,經由幻境的操控,反噬到千葉黎川身上,千葉黎川重重地跪倒在地。
接連的重創,千葉黎川顧不得自身,搏命般支撐著幻境。
周身雪花紛紛,千葉黎川看不清任何,雪令他盲,只覺一把冰冷的刀在胸臆中攪動,令眼前一片空白。
他第一次感覺到,恐怕再也堅持不住——然而,追了數十年,尋了數十年,怎麼可以在此刻放棄?
幻境中的白發少年,是他不惜生命也要守護的人!就算毀了天地、滅了魂跡,也不能放棄的人媲!
如此,他怎麼敢說,堅持不下去?
千葉黎川搖搖晃晃地站起,反復閉了多次眼,才又看清幻境中的一切,那一看,千葉黎川心中一緊!
漫天孤雪,尚宮羽一襲綠衣,憑借著鄺倚的力量站在雲雪之巔。
單薄的身形穩穩立在空中,股高傲絕,他終于睜開了眼楮,琥珀色的眸子因為目盲而顯得空洞,他只是站在高處,仍憑呼嘯的風揚起白發,看不清神情。
那一刻,那抹俏綠躍入黎川的眼中,黎川幾乎要喜極而泣——尚宮羽醒了!他終是醒了!
幻境中,鄺倚看著醒來的尚宮羽,手一抬一壓,尚宮羽的身形緩緩墜落︰「孩子,去見你娘吧……」
風揚起尚宮羽的白發,臉上如絲留下的血淚,搖晃著一抹墜淚痣——那樣靈魂破碎的游離氣質,擱淺了漫天飛雪,那是黎川此生不能忘記的淒然絕美。
尚宮羽醒來,鄺倚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撤去,千葉黎川心中一松,然而,卻是更加不敢懈怠支撐著這場幻境。
出生以來,親情薄涼,自懂事來,尚宮羽從未享受過半分父母的疼愛,那是尚宮羽畢生的遺憾,也是千葉黎川心中的痛——他要為尚宮羽營造一場夢境,有父母之愛的夢境。
「孩子……」
如絲的聲音溫婉甜糯,伴隨著細碎的雪聲,響在尚宮羽耳邊。
尚宮羽的思緒處于停滯狀態,自醒來,似乎靈魂深處有什麼抗拒著,令他一想要想起從前,頭腦就疼得厲害,故而他不願回想從前。
「孩子,你看不見娘麼?孩子……」
耳邊那個女子的聲音,微帶哭音,尚宮羽感到很是陌生︰「你是……」
話未說完,耳旁響起女子的驚呼,下一秒,尚宮羽重重地栽倒在地——少了鄺倚力量的支持,尚宮羽連站也站不起。
跌坐在雪地中的尚宮羽一片茫然,空洞的琥珀色眸子里印著如絲的臉,卻在腦海中成不了像。
這是哪里?周圍的是誰?那個說話女子是誰?
為什麼看不見?
好冷……
我是誰……我是誰?
……
隱隱約約一些畫面掠進腦海,在頭腦中翻滾攪動,有什麼記憶要沖破頭腦,卻被下意識地死死壓制!
一聲疼痛難捱的痛呼溢出,尚宮羽陡然像被一柄匕首扎進了頭腦般,死死地抱著頭,在雪地里翻滾,低聲嘶啞。
千葉黎川在幻境外看著那個少年,在雪地里痛不欲生,他的心跟著狠狠地揪著,尚宮羽的聲聲嘶啞,在他心上鑿了一錘又一錘。
千葉黎川很想沖過去,將尚宮羽抱在懷里,盡其所能安慰他,撫平他的傷痛。
可是,終歸他不能過去,他要尚宮羽此生,沒有缺父母之愛的遺憾,所以,他只能咬牙看著宮羽的痛苦,繼續著幻境。
即使心如刀絞,也絕不踏前一步!
「孩子!孩子!」
如絲眼看著尚宮羽在雪地里痛苦哀嚎,急急走上前去,抱住尚宮羽的頭,然而尚宮羽狂亂之中,拒絕任何人靠近,如絲甫一靠近便被推開。
鄺倚見狀,快步走上前去,拉起跌落在地的如絲,緊緊抱住她,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如絲……」
如絲在他的懷中戰栗,紅著眼眶抖著聲音,直直地盯著尚宮羽,看著他在雪地之中無助嘶啞,一顆心被狠狠碾碎︰「我的孩子……他……他看不見麼?」
那樣好看的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竟然不見光明,看不到這世間萬象,看不到她這個不曾有一面之緣的親生母親?
青絲變白發,身形單薄得幾乎要和如絲一般,而在雪地里掙扎之中,露出的肌膚上,傷痕交錯!
而他的聲音那般絕望,似乎有什麼將他的精神生生壓垮,再無翻身之時!
孩子,你怎會變成這般?你怎會變成這般!
念至此,如絲臉上淚水縱橫,忽的掙月兌鄺倚的懷抱,沒命地奔向尚宮羽!
她死死地抱住了尚宮羽,許是內心的痛苦,使得她抱得氣力變得大了些,尚宮羽掙扎數回竟然掙月兌不開,最後只是月兌力地在她懷中哭泣。
是的,他在哭泣,那個剛剛自沉睡中醒來的少年,在雪地里,什麼也不說,只是在放肆地哭泣。
第一次,那個徘徊在九天孤巔上的靈魂,發出了如此絕望的戰栗悲鳴。黎川望著尚宮羽,模糊了視線︰「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停歇,四周只剩下風雪呼嘯。
黎川眨去眼中水色,再次看向幻境中時,卻發現,尚宮羽竟然變得很平靜,听如絲說著什麼。
那般淡然的神情,幾乎讓黎川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那還是片刻之前還在哭泣的那個尚宮羽麼?
黎川不怕尚宮羽撕心裂肺地哭泣,若還能哭泣,便是知道痛楚,心便是還活著的;他最怕的是尚宮羽用平靜的外表,偽裝被傷得支離破碎的內心,如此自傷,直至心被悶得腐爛再不能自救——那樣的安靜,幾乎和醒來之前沒什麼兩樣,黎川的心狠狠一沉。
他急急上前一步,風雪呼嘯更烈,竟听不見幻境中的人在說些什麼。
他只是看著尚宮羽被如絲和鄺倚扶起,鄺倚的嘴唇翕動,似乎在和尚宮羽解釋著什麼,如絲低垂著頭,掩不住淚光。
良久,尚宮羽像是被說動了般,伸出手,仔細地撫著如絲的臉,臉上終于出現一絲恍惚的笑——黎川猜出,尚宮羽已然知曉了身邊的人是他的父母,但他目盲,只能靠雙手去感受母親的樣子。
尚宮羽的神情很是專注,在逐浪風雪之間,「看」著眼前的人,嘴唇翕動,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如絲和鄺倚的神色變得僵硬。
黎川似乎能感受到幻境中的沉悶氣氛,他知,定是尚宮羽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才令鄺倚和如絲不知如何作答。
不等黎川深究尚宮羽問了什麼,尚宮羽勾起了嘴角,轉身走出了幻境,竟是對鄺倚和如絲沒有絲毫的留戀。
他走得姿態決絕,沒有半分不舍,根本就不像與父母闊別十七年,重逢時該有的樣子,千葉黎川費盡氣力為他造這一場夢境,一點也沒有達到所要的效果——尚宮羽,他不渴慕父母的愛嗎?他不留戀未曾謀面的父母嗎?
現在,千葉黎川將一切凝結在幻境中,尚宮羽卻是一點也不曾留念嗎?
這一切,超出了黎川的控制。
在尚宮羽踏出去三步遠的時候,千葉黎川再也支撐不住,幻象陡然崩塌,一瞬間,風雪更緊,如絲在鄺倚面前慢慢消失。
「如絲!」那樣淒厲的喊聲來自鄺倚。
尚宮羽步子一頓,身體僵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的停滯,便又走向前去,所有的聲響離他遠去,尚宮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沒有方向,沒有留戀,雪光照射在他雪一樣的容顏上,煥發出凜冽的美,仿佛刀劍的鋒芒。
千葉黎川忽然發現尚宮羽已經與原來不一樣了——經歷了南國政局的種種爾虞我詐,經歷了皇起賜的生不如死,這個原本純澈的人,心底開始長出了刺,尖銳而鋒利,他似是已經將那顆柔軟的心披上了鎧甲。
他再也不是那個只要有一點溫暖,就會不顧一切抓住的少年!
他似乎,關閉了自己的心,不再讓任何人走進。
千葉黎川怔怔的看著尚宮羽,似乎可以听到內心的斷裂的聲音——宮羽,你可以不用那麼倔強。
尚宮羽雖目盲,但他卻在千葉黎川十步之外停住,很神奇地,他似乎知曉黎川就在此處。
他睜著空茫的琥珀色眸子,淡笑著「望」著千葉黎川。
雖然少年在笑,但那一瞬間,千葉黎川有一種錯覺,似乎那個少年的一雙眸子,是兩方蓄淚池。
「放不下嗎?期待太淺。」
PS︰
有個漏洞,忘了交代……千葉黎川如果一開始知道鄺倚也是妖瞳寄宿者,就會知道尚宮羽是他的兒子。
但是在他和鄺倚正面交鋒後,才發現鄺倚是妖瞳寄宿者,剛開始並不知道。
這點我沒有注意到,今天發現,汗顏,對不起啊親們……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