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昭雪 當康(三)

作者 ︰ 安慶j

()6.

慣用敷衍伎倆的慕容明,這次卻兌現了諾言。他不僅將南宮沉魚帶來的男嬰收為生子,還為他取下了慕容日的名字。親自為慕容日取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就在心中憧憬起來︰假以時日,他和南宮沉魚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後,就叫他慕容月。日、月二字正好是他自己名字的拆分。他要讓自己的兩個孩子懂得自己和母後有多麼的深愛他們。他自己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父親十惡不赦的暴君陰影中度過的,是仁慈和善的母親用錐心泣血的無疆大愛支撐起來了他對人性友善一面的全部信仰。他當時就在心里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了孩子,他一定不會讓他們遭受和自己同樣的噩夢。他要沒有機會回報給母親的所有愛戀,都毫無保留的投放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慕容明沒有想到,南宮沉魚也沒有想到,二十年後,正是這個無意中得知自己身世的嬰兒,將鮮卑舉國上下攪得雞犬不寧。天真的慕容明太相信人性中善美的一面了,他對人性之善的奢望遠遠超出了人類自身所能達到的極限。他的婦人之仁,讓他愧疚不安的內心得到了暫時平靜的同時,也為他苦心經營的王國掘下了墳墓。用不了多麼天衣無縫的縝密邏輯就完全可以推理出,一個人不管他受過多少綿綿愛戀的溫存哺育,對殺父滅門的國恥家仇都不會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深夜,慕容明都是長時間迷惘的端望著安睡在自己身體旁邊的慕容日。他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他們之間隔著厚厚的深仇大恨。他幾乎害死了所有和他有直接血緣關系的親人,並且還讓他的部落永久性的失去了得以安居樂業的美好家園。等慕容日長大成人後,等他得知了自己淒慘的身世後,他會不會念在自己十幾年如一日的養育之恩,對陳年舊事一筆勾銷、既往不咎呢?慕容明無法提前預測到答案,因為換做自己他恐怕也很難做到不計前嫌。他心里似乎隱隱約約也對自己化敵為友的單方面奢望,感到好笑。然而,他還是心存幻念,他想到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心里一遍遍的反復詢問自己︰沒有血緣關系又能怎樣?血緣關系就一定可靠嗎?自己的生父對待自己不是一樣的心狠手辣嗎?要不是當初他慘死敵營,身為長子的自己能不能順利繼承大位還兩說呢!

罷了吧。不要再去想這些了吧。慕容日雖然名義上南宮文昌的生子,可仔細看看就會發現,他和他長得幾乎完全不像。單從慕容日的那張光潔鮮亮的小臉上,慕容明看不出他和南宮文昌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他由自己並非父親生子的傳言,下意識的聯想到了慕容日的身世。他很想知道,慕容日究竟和南宮文昌有沒有父子關系。

為了解開自己心頭的疑慮,慕容明找來了宮廷的御醫,詢問他用什麼辦法可以得知兩個人之間究竟有沒有血緣關系。御醫滿臉疑惑的看著慕容明,回答說︰「通常有三種方法︰一是從兩個人的外貌上觀察。鑒于遺傳的因素,親子祖孫、兄弟姐妹之間往往都會在某些生理特征上有相像的部分,比如說,長相、膚色、性格等方面。」御醫緩了緩口氣,接著說︰「第一種方法雖然簡單易行,但過于原始,把握性不大。」御醫說完,又朝著慕容明喜怒無常的眼神望了望,「第二種方法相對于第一種方法顯然要科學的多,就是將生者的血液滴在死人的骨骸上,倘使血液很快能滲透進骨內,則可以斷定兩者有血緣關系;反之則無。」慕容明好奇的問了一句︰「先生可知,這種方法古人是否用過?」御醫想了想,說︰「三國時期吳人謝承所撰《會稽先賢傳》上就有記載,《南史•豫章王綜傳》上也有記載滴血驗親的案例。宋代著名的法醫學家宋慈甚至將這一方法收入到了《洗冤集錄》中。」

慕容明對御醫的回答很是滿意。他看到御醫欲言又止的嘴唇,又問了一句︰「莫非先生還有話說?」御醫回答說︰「其實還有一種方法,要遠比前兩種可靠的多︰滴血驗親或者合血驗親,就是把兩個人的血滴到一碗鹽水中,若是二者能夠完整的水乳交融在一起,則為親者;若非,則不是。」說完全部要說的話後,御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對自己今天的表現也很滿意。充分的向別人展露出自己的學識,是每個行醫者與生俱來的通病,御醫自然概莫能外。他洋洋自得的笑容里,完全沒有意識到慕容明的臉色瞬息之間已經和他手心緊緊攥著的匕首一樣的寒氣逼人。慕容明把左手搭在御醫的肩上,對他淵博的學知識達了贊許之情。而後,一道寒光閃過。御醫猝不及防的神色中,露出了驚愕之情,因為那道寒光的終點便是他的心髒。

望著身體徐徐下垂的老御醫,慕容明不無感慨的說到︰「無知對你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7.

神不知鬼不覺的處死了御醫後,慕容明就展開了他周密慎重的驗親計劃。一天深夜,他支開了門口守護的衛兵,然後用燻煙將南宮沉魚和慕容日同時迷昏過去。接著,他小心翼翼的用準備好的空心針頭刺進了兩人手腕的血管。酥麻的陣痛,讓昏迷當中的慕容日發出了輕微的申吟。

趁著兩人尚在昏迷之中,慕容明就趕緊實施了他的計劃。他點上了燭火,借著細微的光線將兩人的血液謹小慎微的滴在了事先備置好的鹽水中。兩滴散著腥氣的血新鮮液,分別在透明杯內的鹽水里劃出了兩道截然分明的弧線。血色在擴散的過程中雖有過短暫的踫觸,但很快就分開了。等它們徹底靜止不動時,慕容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分明看到它們兩者如同水底的兩盤樹根一樣,彼此互為對立、各安天命。現在他基本上可以確信,最起碼慕容日和南宮沉魚不是一個生父,也就是說,他們二人必有其一不是南宮文昌的親生骨肉。

要弄清到底誰是那個無中生有的另類,雖說要破費些周折,可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翌日一早,慕容明就召集了自己豢養的刺客,吩咐他們三日之內務必將留在上谷城中南宮文昌的尸骨挖出一根帶來。接到命令的刺客們,頭也不回的轉身消失在了朦朧的晨霧里。看著刺客們逐漸縮小的身影,慕容明的心里除了安穩以外沒有絲毫的擔憂。因為他知道,這群天涯浪跡的亡命之徒,只知完成任務,而絕對不過問任務的對錯。

當晚夜色還未完全黑去,刺客們就帶著鼓鼓囊囊的一個包袱潛進了慕容明指定的暗室。他們的腳剛一落地,閃著毒氣的箭簇,就如鵝毛大雪般落在了他們身上的各個器官。他們先後無一例外的扭曲著死去,皮膚的顏色由原先的血紅漸漸褪變成了紫黑。領頭的刺客臨死之際還不忘念念有詞的單膝跪地,抱拳作揖的說到︰「主上,南宮文昌的尸骨都在這里了。」

黑暗中,慕容明的臉色也是一陣青一陣黃。他想到過這些無所不能的刺客們一定會光榮的完成使命,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竟是如此的俠肝義膽。縱然明知自己有一天會死于非命,他們竟也這般慷慨以赴。哪怕是死于自己主人的手下,他們也心甘情願。

沉重的心情並未影響到慕容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頭腦異常清醒的解開了包袱,從中取出了南宮沉魚的骨骸,並將南宮沉魚和慕容日剩余的血液滴在了上面。他有意熄滅了蠟燭,仿佛不願親眼目睹這樣石破天驚的一幕。假如慕容日真是南宮文昌的生子,他還要不要繼續將他撫養下去。養虎遺患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親眼看著慕容日在自己悉心的關愛下一天天的長大,他確實于心不忍。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總不能把仇人的兒子留在身邊吧!慕容日每多活一天,他自己的生命就可能會相應的縮減一天。他不能再玩火**下去了,他愛慕南宮沉魚,希望自己答應她的事情都能一一堅持到底。然而,鮮卑的千秋大業不能在自己的手里毀于一旦。自己對父親雖毫無感激之情,可先祖們統一草原的殷勤期待他萬萬不能辜負。

燭火被再次點燃,慕容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南宮沉魚的血液痕跡全無的統統滲透進了南宮文昌的骨骸,慕容日的血液卻是尚還完好的沾附在骨骸的表面。這就是說,南宮沉魚毫無疑問的是南宮文昌的生女,而慕容日則和南宮文昌沒有任何血緣上的瓜葛。慕容明有些不放心的再次重做了實驗,同樣的結果幾乎讓他欣喜若狂。等他終于從興奮中清醒過來以後,一個新的疑問又再次縈繞在他的心頭︰如果慕容日不是南宮文昌的生子,那他又是誰的骨肉呢?南宮文昌為何要用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外人,充當自己的骨血呢?他生前是否真的留有一子,還是只為了掩人耳目?他這樣做又是在掩飾些什麼?

8.

被重重疑問纏繞的寢食難安的慕容明,終于做出了一個同樣以退為進的決定︰趁著大地回春,他要出外打獵。地點就選在柔然都城上谷周圍,時間大約一個月左右。交代完了一應事項後,很久不行軍作戰的慕容明,又穿上了他的那件滾龍盔甲。浩浩蕩蕩的打獵大軍,將久別戰爭的都城仇池弄得塵土飛揚。

很快安營扎寨下來的慕容明,吩咐左右白天休息,養精蓄銳,待至夜幕降臨時分再出外狩獵。將士們對君主奇怪的命令感到費解,可他們樂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因為他們自己也想趁機感受感受和平環境中的異國風情。

每天一早,眾軍士都還沉浸美夢的呼嚕聲里,慕容明就領著小隊人馬悄悄趕出了帳營。他們的獵物很明確,就是要千方百計的尋找出當時在上谷都城中服役的宮女太監。街頭巷尾成群結隊的乞討人員,為他們的尋找節約了很多時間,因為他們要找的人就淪落在他們中間。一開始,淪為乞丐的太監們還都支支吾吾不願透露過多秘密。隨著誘餌的籌碼逐漸增多,身體最是削瘦的小太監上了鉤。他一把搶過掛在慕容明馬身上的食物和錢袋,慌慌張張的對安坐在馬上的慕容明說︰「不用和他們費口舌了,你們要問什麼直接問我好了我什麼都知道。」

慕容明不慌不忙的從馬上下來,笑容滿面的將馬身上攜帶的新鮮錢物、衣物和食物推送到小太監的懷里,並笑里藏刀的對他說︰「你在上谷宮里做過事,你也知道,攫取是以付出為前提的,我不說你也心里清楚,這些東西既可以作為你日後生活的保障,也會成為你現在的隨葬品,你听明白了嗎?」

小太監毅然決然的點了點頭,又支支吾吾的朝著左右看了看。慕容明立刻明白了小太監的意思,就吩咐隨從們將其余閑雜人等驅散開來,並讓左右侍衛們也站到十米以外的地方守衛著。

由士兵們圍成的橢圓形場地內只剩下慕容明和小太監兩人了,他們的對話在黃昏的夕陽下顯得格外神秘莫測。負責把守場地的士兵們心里也很納悶︰君主和一個素未平生的小太監究竟有什麼好聊的,一說就說了快整整一天時間了。眼看著暮色即將四合,士兵們僵直不動的站的都有些腿腳抽筋了。他們將期望的延伸移回到仍在滔滔不絕的一問一答著的慕容明和小太監的身上,迫切的等待著他們無話可說的時刻的到來。

籠罩在夕陽血色光芒中的慕容明又將左手輕輕拍打在了小太監的肩上,眼色神秘的對他說︰「一天下來,真是辛苦你了。」,說完第一句,慕容明有意停了一下,「包括這匹馬在內的所有財物現在都是你的了,你今天所說的秘密的價值其實要遠遠大于這些東西,只可惜我出來的過于匆忙,也沒帶什麼值錢的物件。」說著,他的右手習慣性的伸進了胸口,在里面模索了那把殺人無數的鋒利匕首,「這把純金打造的匕首,是我貼身佩戴的祖傳之寶。現在我準備把它送給你,希望在你需要的時候能幫到你。」話音未落,慕容明就一個轉手將匕首直插進了小太監的心髒。小太監帶著沒來及收斂的笑意,順著慕容明滑溜的絲綢衣物勻速的倒下了。

士兵們見到君主騎在馬背上朝著他們揮了揮手,都興奮不已的趕緊跟了過去。一天的煎熬終于挨了過去,他們光顧著討論晚上回去做什麼了,都忘了看看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小太監。倏起倏落的晚風將小太監身上的血腥味帶到了饑餓中的禿鷲的鼻孔里,于是成群結隊餓禿鷲在士兵們前腳離開後,就撲了過來。新鮮的血肉之軀,讓它們饑渴多時的味蕾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貪婪的撕裂著豐盛的食物的同時,它們也不忘吱哇吱哇的呱呱亂叫著,好讓仍在饑餓中按耐不住的其它物種,嘗嘗求之不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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