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宮的路上，慕容明仔細的玩味著小太監對他講述的有關慕容明身世的秘密。事情的完成概況大致是這樣的︰當時已在暗中密謀鏟除慕容明的南宮文昌，假意將大女兒嫁給慕容明。然後在婚宴當晚，與西門武定合兵偷襲鮮卑都城仇池宮殿。事成則萬事大吉，一旦敗露，就只好由暗斗轉為明爭。取勝的把握固然不是很大，但也不至于不堪一擊。
小女兒的突然出生，卻將原本看似滴水不漏的計劃統統打亂。與西門武定合兵圍攻慕容明的偷襲方案中，南宮文昌必須將失敗的因素考慮在內。而如果偷襲失敗，付出的代價將是慘重又深痛的。誰也無法保證，窮凶極惡的慕容明會不會在極度的憤怒中喪失起碼的人性。若是他大開殺戒，大女兒和二女兒應該會網開一面，而剛剛來到人間的小女兒卻要難逃一劫了。已經年過五十的南宮文昌，再也經受不起老來喪子的打擊了。他走進落日的佝僂背影，看上去比落日本身還要令人感時傷懷。
貼身的小太監敏銳的覺察到了南宮文昌心里的苦痛。在一天旁晚南宮文昌又一次惆悵的站在城牆上遙望明月的時候，小太監試探性的和他談起了趙氏孤兒的故事。話說在2500多年的春秋時代，功高震主的晉國貴族趙氏家族在備受國人愛戴和崇敬的同時，也引起了包括國君晉靈公在內的眾人的羨慕與嫉妒。特別是一直遭受趙氏家族蔑視的將軍屠岸賈，更是每每懷恨在心。在得到晉靈公默許的支持下，屠岸賈展開了對趙氏家族三百余口成員的血腥誅殺。動物間的相互搏斗，都只會發生在個體當中。即使是群體的廝殺，也都只是點到為止，並不會斬草除根。而手起刀落的泄恨殺戮中，泯滅的人性卻比動物還要殘暴千倍萬倍。
唯一幸存下來的趙氏孤兒，在大批將士們舍生取義的護佑下被安全送出了都城。將孤兒托付給自己最信任的民間行腳醫生程嬰後，孤兒的生母就即可自縊身死。她希望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搏，來換回程嬰死心塌地的忠誠。其實得知故事的整個脈絡以後，我們就不難推斷出她其實多此一舉。深明大義的程嬰，歷盡重重波折，冒著株連九族的滅門大罪將孤兒成功帶出了皇城。放走程嬰和孤兒的守門將軍韓厥，，隨即拔劍自刎。他緋紅的鮮血沒有白流，因為歷史將他的英雄壯舉書寫的比那天黃昏的光風霽月還要整飭華麗。
得知程嬰帶著孤兒逃出宮城的屠岸賈，為永絕後患，竟然喪心病狂的宣令將晉國之中所有一月以上、半歲之下的嬰兒一律處死，違者誅殺九族。走投無路的程嬰為救孤兒，只好獻出自己的獨子代替孤兒受死。一顆宏大蓬勃的赤膽忠心，沒有在愚忠的困擾下喪失理智。要麼直接帶著孤兒棄城而逃，從而置全國幼兒之死活于不顧；要麼獻出孤兒，從而自己承擔背信棄義的罵名。那天黃昏的夕陽一定無比悲壯，因為即使隔著兩千五百年的時空障礙，我們仍舊听到了一個慈愛的父親在對即將赴死的幼兒，輕聲啜泣。
程嬰將孤兒安頓好以後，就帶著自己的孩子走向了地獄之門。舐犢的情懷，讓他忍著身心的巨痛親眼看著生子被活活弄死。程嬰淚光閃閃的痛苦和幸福里，全國的幼兒得救了，趙氏孤兒得救了。我們必須要為這個叫程嬰的民間醫生月兌帽致敬，因為今天的我們也是那群被救幼兒的後代。
被程嬰之壯舉深深感動的晉國大夫公孫杵臼，以年邁之軀代替程嬰承擔下了窩藏孤兒的罪名，而後慷慨赴死。二十年後，鬢發盡染的程嬰將事情的原委向長大成人的趙氏孤兒和盤托出。孤兒翻江倒海的復仇烈焰中，累累血債的屠岸賈最終得到了他注定的報應。
10.
小太監聲情並茂的講述，深深打動了自己，也深深感染了南宮文昌。人宏壯有如此者，實令我輩肅然起敬。眼眶微紅的南宮文昌低聲詢問小太監︰「你的意思是……」小太監瞥眼朝門窗等處望了望，又向南宮文昌的身前靠了靠，並以手半掩著嘴唇，語音舒緩的對偏過耳朵的南宮文昌說︰「既然事已至此，瞞怕是瞞不住了。依小人之愚見，我看不如就來它個瞞天過海、偷梁換柱。我們姑且也仿效趙氏孤兒的故事，將小公主和朝中某位大臣的同齡生子調換一下，」說到這里，他躊躇著停了下來，向南宮文昌靜如死水的瞳孔望了望，盤算著主上並未過大心里波動，就輕聲咳了兩下，繼續說︰「如此一來，縱然將來有一天我們真和鮮卑以及突厥交惡，大可放手一搏，決然斷無後顧之憂。」
小太監的一席話語，恰好說進了南宮文昌的心坎里。眼下聯手突厥共同對抗鮮卑只是權宜之計，假若取勝，柔然與突厥遲早也要大戰一場。不管結局怎樣收場，退路必須提前想好。虎視眈眈的西門武定絕非善類不趁早做好打算，勢必惹禍上身、自食惡果。若是依照小太監所言，事情就好辦的多了。將小女兒掩人耳目的同某位大臣的幼子暗中調換，這樣一來，既可以不用承擔對盟友故意隱瞞生女的風險，又很好的為柔然國保留下了一股隱蔽的血脈。可問題的關鍵在于，和哪位大臣換子才能兩全其美呢？
善于察言觀色的小太監從南宮文昌喜憂參半的臉色上，很快看出了隱情。他故作無心的提了一句︰「據小人所知，皇甫遲瑞將軍前些天剛剛喜獲幼子。出于安全的考慮，此時尚未對外公布。可消息千真萬確，是小人在和將軍的家奴閑聊時，家奴不小心說露了嘴的。」南宮文昌的表情，剎那間凍結了。他木然的盯著小太監看了良久，看的小太監背脊一陣陣直冒涼汗。膽戰心驚的小太監並不知，此時的南宮文昌其實已經靈魂月兌竅。他混沌的腦海中浮現著的全是那個老將軍的佝僂身影……
記憶沿著時光的隧道，漫流回了二十年前。病臥床榻的老父親，將皇甫將軍的手和自己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他先是強調動情的對皇甫將軍說︰「皇甫將軍，你追隨我南宮姬康走南闖北、出生入死，立下過汗馬功勞。柔然國能有今日，大半原因要歸功于你。多年來，我南宮姬康未曾當面對將軍你表達任何謝意，可你對我對柔然國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不二。如今我南宮姬康又要有求于將軍了。」南宮姬康話音未落，只見立在一旁的皇甫遲瑞撲騰一聲跪倒在地，「主上但說無妨，只要我皇甫遲瑞一息尚存，必定力所能及、肝腦涂地。」
從床榻上執意要坐起身來的南宮姬康，將跪在地上的皇甫遲瑞，吃力的扶了起來，暫歇片刻後對他說︰「我本想有生之年一統草原，好讓世代受苦受難的柔然國民過上安定祥和的美滿生活。怎奈人事可拒，天命難違。今我南宮姬康恐大限將盡，」他朝著同樣跪在床前的南宮文昌滿懷憂傷的瞥了一眼，無奈的說「可憐皇兒文昌自幼好文，從未有過領軍作戰之功。當下正逢亂世，他不曾親自率軍奪得一城半池就龍登九五繼承大統，我怕朝中會有人心懷不服，趁勢作亂。」听完南宮姬康聲淚俱下的哭訴後，皇甫遲瑞再次跪倒在地，雙手執劍，向著南宮姬康發誓說︰「請主上放心，只要皇甫遲瑞多喘息一天，柔然舉國上下必定誓死追隨少主。若有圖謀不軌者，這把斬殺過十幾個部落首領的龍泉寶劍，將是他們項上人頭的最後一站。」
時間過的仿佛比記憶還要凌亂。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的南宮文昌唉聲長嘆的說︰「南宮家族欠皇甫老將軍的太多了」語畢，又轉身對小太監說︰「今日之事，天不知地也不知，只有你知我知，你可明白？」南宮文昌說著將右手手心的匕首亮給小太監看。匕首的寒氣，驚的小太監一陣哆嗦，兩腿發軟的顫抖著回答說︰「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南宮文昌本想著殺人滅口，可疲倦的記憶改變了他的想法。「你拿著我的貼身匕首去找皇甫老將軍，將我的意思傳達于他。千萬記住，語言一定要委婉，切不可激怒將軍，節外生枝。」死里逃生的小太監，雙手發抖的接過匕首，點頭如搗蒜的回復︰「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跌跌撞撞的跑出宮門的小太監，正好在門口一頭撞到了迎面走來的皇甫遲瑞的懷里。面色沉重的皇甫遲瑞整了整衣冠，厭惡的朝小太監狠狠的怒視了一眼，又轉過身去，對後面抬著箱子的兩個家奴叮囑說︰「慢點兒走，萬不可撞到箱子。有半點兒閃失，我拿你們是問。」
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箱子上的小太監，在皇甫遲瑞走出很遠一段距離後，才想起南宮文昌交代給他的任務，于是就急急忙忙的趕上皇甫遲瑞，將匕首轉交給他。還沒等小太監開口，皇甫遲瑞就對著小太監說︰「你回吧，我正要去找主上。」
原來，皇甫遲瑞和南宮文昌想到了一起。顧全大局的皇甫遲瑞听聞了南宮文昌的難處後，就主動將幼子抬進了宮城，和小公主當面調換。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南宮文昌緊緊抱住了皇甫遲瑞衰老的身軀，並感恩戴德的對他說︰「請皇甫將軍安心，我南宮文昌定會像親生父親那般，好好善待你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