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永夜第一次進入漆幕城的黃昏集市。
在他踏入通管前還是白天,不到一個藥時,這里已是與夜臨近的黃昏。繁華的集市罩在迷蒙的黃昏當中,像是蒙著面紗的美女,更顯其神秘和美麗。
他跟著蛇目大人派來接他的小男僕走的只是集市的外圈,可是這里琳瑯滿目和車水馬車,仍然令他目不暇接。
可是男僕的腳步走得大快,靈活無比地在雜亂昏暗的商鋪巷間穿梭,永夜生怕跟丟了,只得收回貪婪的目光,專心跟著,偶然才匆匆一睹那些實在太引人注目的擦肩而過的行人。
走到一座尖頂建築的大門前面,男僕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對他說︰「我要進去替蛇目大人辦點事,可能要花上一點時間,你可以到附近看一下,但不要走得太遠了。」
男僕轉身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硬簽,示意給看門的人,侍對方點點頭,然後男僕的影子就消失在黑洞洞的門里面。
熱鬧的黃昏集市正在招手,永夜興奮沿著大路走去,溶入了色彩紛呈的黃昏集市里面……
集市只是沿用舊的稱呼,其實這是已然是一個巨大的商貿區。
大大小小的商鋪數十萬間,永夜逛了一家蠟燭店、一家水果店和幾家武器行外,最終停在一間衣帽店里面。
這里的貨架掛著上好的套裝,有絨布、紋布和綢布,還有刀砍不進的黑鱗鎧甲外套,衛兵們穿的苔甲護身裝。
永夜斗膽模了模一件灰色的苔甲護腿,那質地韌性十足,老板介紹說那是新制的苔甲,苔甲布用尖牙蜥蜴的粘液泡過,匕首和尖刀都無法劃破它,而且可以大大減緩摔傷的程度。
衣帽店里所有的衣料都是永夜所需要的,因為在黑暗的蟓塔里,他時刻都受著冰空氣的折磨,他離開顏民區時只帶了兩身棉布套裝,極需要一套讓他看起來不像顏民的衣服。
然後他口袋只有十幾枚毛幣,那還是他的所有財產,衣帽店里最便宜的一套紋布袍也需要三個牛頭幣,一個牛頭幣兌換二十枚毛幣,永夜知道自己窮得買不起一塊布料。
在顏民區只有酒館才是花錢的地方,而且他去酒館都是為了听醉漢們講故事,幾天前那杯嗆菇酒是他第一次在噴頭酒館里買東西,只花了一枚毛幣而已。
永夜走出了衣帽店,看到街上有個小攤賣樹蟾油,這種油可以去掉身上的任何臭味,還可以提神,他本想買一瓶來遮蓋一下自己身上從顏民區帶來的味道,誰知小販張口開價十個毛幣一瓶。
他只得放下了瓶子,開始沮喪。
他想以前鐮刀所的那些家伙總是說,要是有了機會到了黃昏集市,一定要買什麼什麼回去。現在他知道那全是屁話,現在他才知道在這個繁華的集市里,每一個東西都昂貴得令人咋舌,是顏民們付不起的。
他沿著街道神情恍惚地走了走,甚至沮喪得不想去觀察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些打扮怪異的行人。
無意中他走到了拍賣廣場的外面,立刻被那里人山人海的情景驚呆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開始暗罵自己︰你這個泥團笨瓜,老想著買東西,到了黃昏集市是來看熱鬧,見世面的!
于是他精神拌擻地擠進了人群中。
他猜想是不是整個漆幕城的人都聚在這里了,除了縱橫交錯的小路上容坐騎通行外,其他地方都塞滿了人。
顏民,漆色貴族,外邦人,僕人,男女老少,高矮肥胖,盡有盡有。這些人都忙忙碌碌,行色匆匆。有幾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有的在儲幣行和拍賣行之間來來回回地奔跑,有地在拍賣行里與人討價還價,有的拿著紙匆匆地記錄著貨物交易的情況。
毒藥行外面的人最多,這里人聲鼎沸,所有腦袋都擠在了一起。
永夜不時地听到各種毒藥的名字被大聲叫嚷了起來。但毒藥行里卻井然有序,里面的人都安靜地排著長隊,無數個高高的窗口後面都站著一個滿臉漠然的官員,窗口前面安靜的隊伍一直延伸到了門外。
這些人都提著大同小異的箱子,永夜看到有一個矮個子的女人打開了她的箱子,里面是滿滿的鑄龍幣,盡管在集市昏黃的夜色當中,它們還是相當奪目。
于是永夜便知道這些排除的人提的箱子,里面應該全是鑄龍幣。
「漆神啊!這麼多錢!大場面。」他心里喃喃地自語著,驚訝得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只得目不轉晴地盯著他們。
他看到矮個子女人與窗口後面的官員交談幾句後,就用一箱鑄龍幣換來了一根寫滿了字的石片硬簽,心滿意足地出來了。
以他現在的知識,他無法猜測這些人到底在干什麼。
在顏民區酒館里,他也沒有听過毒藥行里面的交易。他只知道如果給他一箱鑄龍幣,他可以一輩子不用干活,在顏民區找個最漂亮的女孩成家,然後每天去酒館喝酒,逍遙一生了。
等目光終于能離開了毒藥行後,永夜又回到了廣場之中,繼續觀察奇裝異服兼奇形怪狀的行人。
他在廣場的南面發現了漆幕城官員承辦的拍賣行,這里與外面那些小拍賣行有著明顯的區別,里面大得令人吃驚,整幢樓里面外外全是用黑色的曜石砌成的,像是一個巨型箱子。
大門兩邊都站著苔甲衛兵,目光凶狠地盯著外面的人群。只允許持有通簽的人才進去。永夜朝里面望了一眼,發現里面全是穿著黑絨或是黑蝠袍的漆色貴族,黑壓壓的一片。
各種大小的貨物整齊整齊地放在壁架上,一直排到天花板上。
永夜用手揪了揪自己身上的麻布衣,心里涌起了一股強烈無比的願望——成為這些漆色貴族當中的一名,挺直腰,對著威嚴的苔甲衛兵輕輕一點頭,拿著通簽在衛兵前面一晃,然後優雅自如地邁進去……
他知道里面肯定是一個令人無比向往的精彩世界。不然的話,為什麼這麼人被衛兵攔在外面,兩眼羨慕而又急迫地望著里面。
永夜回到拍賣廣場,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過,想到遠處那座雕刻著巨蟲的大橋上去看看。
有五個漆色貴族女孩迎面而來,她們都穿著緊身黑綢長袍。
板蓋說的沒錯,貴族女孩把全身裹得密不透風,長發編成長瓣,垂落在斗篷里面,雪白的臉龐上是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
但永夜欣賞她們快步行走時身體保持著的謹慎和優雅,讓他想起積水地里偶爾可以遠遠望到的那些抬頭闊步的小黑鶴。
他目不轉晴地盯著她們,結果不小心地擠進一堆正在爭吵的商人間,立刻被粗魯地推掇到一個路過的祭司身上,他差一點就撞到他胯下那匹影馬。
盡管挨得如此之近,影馬看起來仍然像是個影子,那副紫黑色的皮毛像是一層陰影。它扭過頭來,沖著永夜呲開了滿口的黃牙,但把永夜嚇得不顧一切開始逃跑的卻是它那像兩個像土坑的眼窩,里面沒有眼楮,沒有光彩。
與它對視,令他感覺恍如惡夢降臨。
拍賣廣場禁止坐騎進入,只有漆神殿的祭司們才不受這此禁止令的約束。
永夜听說過影馬的來歷。
當年漆民的祖先們被驅逐到了荒島上,帶著的馬匹大部分都死海難中。跟著一起游到了陸地的僅有十來匹良種馬,但經過了在盲人沙漠上的漫長撥涉後,這些馬的皮都被太陽灼焦了,眼楮也瞎了。
當難民們到達漆幕城時,它們瘦骨嶁峋,形同骷髏,但仍然堅持馱著小孩。
漆神殿建立後,祭司們用瞳水潭的冰水來治療它們。
于是這些一直在苛延殘喘的馬得到了漆神賜予的「另一雙眼楮」,這雙眼楮只能看到物體的影子,而它們身上那被燒焦了的皮膚再也恢復不了原樣,紫黑色的皮再加上它們那茫然的瞳孔跑起來就像一道影子,所以被稱之為影馬。
十幾匹影馬繁殖出來的後代們也一直保持著這種模樣,但跑起來的速度更快,性格變得難以馴服。
漸漸地,除了漆神殿的祭司們外,誰也無法觸踫影馬,一接近,它們會變得警覺,不是迅速逃跑,就是張嘴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