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跑了幾步後,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便停了下來,朝著那雕刻著巨蟲的石橋走去。
但始終不敢回頭看一眼那匹影馬。
這座石橋是今天永夜看到的唯一的白色建築物,但在似乎永遠處于黃昏中的集市里,色彩看起來也是暗暗的。
橋的另一邊是寄泊場。
寄泊場是寄存坐騎的地方。
里面擺著一排又一排的定獸石柱,經過訓練的坐騎一被拉近定獸石,就會乖乖地臥下休息。
永夜之所以認得這些石頭,是因為鐮刀所有時候也會接到打磨定獸石的活,當然僅憑打磨的石頭並不能令野獸安定,而是因為經過特殊打磨過的石頭會吸收制藥師們調出來的安神藥水,從而使野獸聞到味道便會安靜下來。
永夜靠近圍欄,發現里面栓著上百只駝鹿,這些長著崎角,高高昂著頭的灰色動物就是漆色貴族的常見坐騎。
它們都是在顏民區外的牧場培育出來,幾個月後就在送往冰城區的訓獸林里訓練成坐騎。永夜見過小小的駝鹿,像只小狗一樣追在人的後面,而如今他看到這些駝鹿都非常安靜,兩只大眼楮里閃著警覺的寒光。
它們的蹄子都套著苔棉,所以跑起來路悄無聲息。
永夜真希望以後也能擁有一頭。
寄泊場的另一邊還有一個人工湖,水里有幾只布床龜正探著頭四周張望。有一個老頭走到湖邊,拍了拍一只布床龜的腦袋,那只龜就麻利地爬到水邊,老頭盤腿坐在寬大的龜殼上,布床龜四腳並用開始跑。
永夜張開大嘴,驚訝地明白了這些龜也被訓成了坐騎。
雖然它們比不上駝鹿的奔跑速度,但是它們那像張圓床的殼應該是十分的舒服,永夜想自己應該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上面,一邊睡覺,一邊跑,該多愜意。
正在永夜愣愣看著布床龜載著老頭離開寄泊場時,一個光頭男人騎著他的坐騎沖入了進來。
那是一頭高大有力同時又輕盈靈巧的野獸,深身上上下下布滿了漆黑色的鱗片,身體長得不可思議,腦袋上有一排油光光的鰭,它止步時沒有一點點動靜,所以寄泊場的老板完全沒有听到有顧客來了。
直到這個野獸的主人打了個響指,老板從屋子的窗戶一探頭,就趕緊抱著定獸柱出來了。
這個定獸柱有點特別,它不是圓形的,上面是尖的。
那頭奇怪的坐騎被拉近時,非常暴躁地甩著光禿禿的長尾巴,當它的主人伸手用力地摁著它的腦袋,強迫它盯著定獸石時,它才勉強地臥了下來,嘴里發出了低壓的輕聲怒吼。
听著這一聲怒吼,永夜突然意識到定獸柱其實是殘忍的道具,雖然他對那些能令野獸听指令的藥水一無所知,但他至少知道野獸並不喜歡它們味道。
從寄泊場老板的恭敬態度,以及這匹坐騎的神氣和模樣,永夜知道這一定是非常珍貴的野獸,而能擁有它的這位光頭男人一定是位達官貴人。
他直勾勾地盯著光頭男人,心想︰若是讓我擁有一頭這樣的靈獸,我才不會粗魯地摁它的頭。粗魯和強迫並不是與野獸溝通的方式,看起這個光頭貴族並不聰明。
他不滿的情緒一定是流露在了臉上,光頭男人付了錢後轉身要離開寄泊場時,與他打了個照臉。
盡管永夜趕緊低下了頭,但是光頭男人還是留意到了他。他卻大步地朝永夜走了過來,掃了他身上的那套麻布袍一眼,沖他喝到︰「你在這里干什麼?」
永夜趕緊小聲回答到︰「我只是來看看,大人。我以前沒見過駝鹿。」
光頭男人的問話並不打算要答案,而是讓他快滾開的意思。永夜更三步兩步跑開了。
回頭看到光頭離開後,永夜又跑了回來,重新趴在了剛才的圍欄上,繼續欣賞那只神氣的野獸。
「喂,小子。你想不想要一枚牛頭幣?」那個光頭男人又折了回來,對永夜說。
這事要是放在以前,永夜可能不太當回事,但是今天他才知道錢幣是很有用的。他當然想要一枚牛頭幣,但他有些畏懼眼前這個光頭,于是不敢支聲。
光頭左右看了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圓形的小瓶,說︰「這是新的藥水,听說能讓迅速長出頭發,我不太相信別人說的效果。你肯試一試嗎?只是涂一點點在你的耳根下面就行了,完事我就給你一枚牛頭幣。」
永夜鼓起勇氣抬頭看他,腦子開始盤算︰這可能是一瓶毒藥,但是听說約有一半的毒藥對人是有好外的,只要懂得控制。記得還有人說過,只要不是喝下去的毒藥,一般不要造成什麼大礙。
一枚牛頭幣!他心動了。
光頭拋給他一枚牛頭幣,然後擰開瓶蓋,倒了一點點在他耳根下面。
永夜的注意力集中在這枚牛頭幣上,通圓的鋼幣上面刻著兩只牛角,他手在上面模了模,然後把它塞入自己口袋里,感覺到口袋的下沉感,他心里涌起愜意的滿意感。
他用眼楮的余光年看著光頭,發現倒藥瓶的動作十分小心,只用食指和拇指緊捏著瓶身,其實手指像女人跳舞那樣翹著,生怕指頭沾到一點點。
永夜突然感覺不妙,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于是他的腦袋趕緊朝左邊一扭,要躲開瓶口。
但是晚了,粘乎乎的藥液已經沾在了他的耳根下面。它的藥力迅速開始發揮,那感覺像是有一只蟲子啃開了自己耳朵下面的皮膚,然後轉進了腦子里。
他立刻覺得頭暈目眩。
他努力地控制著頭暈的感覺,掙扎著說︰「大人,你被騙了,只是有些頭暈而已,沒有長毛。」
永夜說完轉身趕緊朝前跑,只是視線已一片模糊,樓屋和人群都成了團團黑影,剛才還明朗的大路不知消失在了何處。
光頭快步跑過來一把抓住了永夜的後衣襟,不費什麼力氣就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在他耳邊喃喃說到︰「窮小子,你這種精力應該留在練毒場里發揮。」
練毒場!他不明白里面具體是干什麼的,他只知道那些沖撞了漆色貴族的顏民下場就是被扔進練毒場里,從始銷聲匿跡了。
光頭力大無窮地拖著他向前走去,永夜拼命大聲求救,但人聲如海洋一樣沸騰,他的聲音被迅速吞沒了。
當他們進入了一條相對較偏僻的小巷里時,永夜才突然想起了一直別在腰間的血弧。
他從未有遭遇攻擊的經驗,導致他恐慌起來竟然完全把這對漂亮的小鐮刀丟之腦後了。
「我的命運不是練毒場!必須進行反擊。」永夜在心里對自己狂呼。
永夜佯裝無力地繼續叫喊著,雙手卻偷偷伸進腰間把小鐮刀撥了起來。這對小鐮刀的材質與衛兵身上的鋼苔甲相似,又簿又韌,而且相當鋒利。
他曾經看到怒蟲輕易用它劃開厚厚的樹皮。
被臉朝下地拖著走,這不是使用小鐮刀的有效姿勢,永夜努力地回憶著怒蟲的話。怒蟲教給他的技能其實相當有限,只有三個基本步驟——繞過去,鉤住,用力割。
永夜把血弧握在手上後,立即彎起手臂,貼著脖子向上一揮,感覺到鐮刀的彎鉤成功地搭在光手的手腕上,只可惜這個姿勢讓他的手臂無法用力,只得咬緊牙根奮力一割。
血弧一定是割破了光頭的皮膚。永夜立刻听到了一聲劇烈的吸氣聲,抓他衣領的手迅速松開。
永夜即刻僕倒在地上,光頭退了一步,抽出腰間的劍,劍尖指著永夜,然後一只臉用力地踩在他的腦袋上,永夜感覺到自己的鼻梁被壓斷了,門牙也磕傷了,血從牙縫里涌了出來,又腥又熱。
從耳根處扎進腦袋的痛疼猛地加劇了,像是有人手冰冷的長針插了進去,還在不斷地攪動著。
永夜痛得幾乎發狂,痛得他怒火萬丈,恨不得把耳根處的肌肉挖掉。很快他的怒火就指向了光頭——「這就是個猥瑣的爛人害我中毒的!」
「夠了!」永夜大喝了一聲,手肘撐地,借助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呼地一聲站了起來。
狂怒中的永夜沒有意識到,在他開始憤怒的時候,所有的痛感都在突然間消失了,他的視力也重新變得清晰,頭也不暈了。
他舉著血弧對著光頭,舌忝了舌忝嘴角上的血,血腥味更刺激了他的憤怒。他渴望用鐮刀割破光頭的身體,渴望看到他的血奔流出來。
光頭顯然被永夜的變化大吃了一驚,他舉著劍尖向著永夜,厲聲說︰「你敢攻擊漆色貴族?快放下你的武器,不然我不客氣了!」
他的意圖很明確,只是想控制住永夜。
但永夜卻舉起鐮刀,不顧一切朝著他胡亂飛舞了起來,他一邊亂揮鐮刀,一邊想︰要是我有怒蟲對鐮刀的技巧,你早就被割成肉醬了。
光頭趕緊用劍防御,永夜看向刺向自己的劍,愈加憤怒,他吸了一口氣,對著劍猛地一勾。
刀刃相撞時,光頭的劍竟然即刻被血弧齊齊割斷。
這是一股令永夜自己覺得錯愕的力氣,從他手臂里的力量太大,斷劍彈到了永夜的胸口,失得他一陣趔趄,差點再次倒在地上。
光頭本以為永夜只不過是毫無反抗之力的顏民小男孩,沒想到是如此歷害的一個角色,趕緊扭頭就跑。
永夜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
盡管他心里亂哄哄地想著︰「他不會就此罷休,說不定叫苔甲號去了。」但是力氣帶來的感覺太好了,他無法克制要把光頭打得他跪地求饒的想法。
光頭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一幢樓屋的前面,用力地敲打著緊閉著的門,扭頭看到舉著鐮刀的永夜,他便不顧一切,大喊大叫了起來。
正當永夜就要跑到光頭前面時,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前面,手指一挑,把一點粉末吹向了永夜的鼻子,一陣怪味涌進了他的五腑六髒,他腿一軟,倒了下去。
落地之前,他費盡全力把血弧插回了腰間。他感覺到一滴血從鐮刀上滴了下來,刀柄上也沾著血液,粘乎乎,冷冰冰的。
然後,那個人影把他抬了起來,扔入了一個洞里,洞里迎接他的是一個大斜坡,他剎不住,一直向下滑落,直到他的嘴巴再次品嘗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整個人就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