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驚蟄 第七章

作者 ︰ 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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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濟南到泰安的中斷,有一片起伏的群山,兩座大山的褶皺里,上下依次坐落著三個村子,當地人合稱它們為東三峪。其中井上峪最大,人口約一千多戶、五六千口人;六里莊次之,人口減半;雲門寺最小,約井上峪的四分之一,且住在半山腰里,地無半分平,抬頭即見山。

井上峪村的村口有一顆千年銀杏樹,村子里的人一律叫它白果樹,因為一到秋末的時候,那碩大無比的樹冠上常有累累墜墜的無數白色的果子,被風一吹掉下來,常常是孩子們頂喜歡撿的好東西,搶回家去讓大人放在灶火上一烤,頂解饞。

大人們,以及東三峪村進出山口或趕集、走親戚、看病抓藥,以及做其它謀生營生的人,走累了常常喜歡在樹下乘涼,歇歇腳閑聊一陣兒。山風吹來,滿樹油綠的葉子颯颯作響,那個舒服勁就甭提了。

不僅如此,那樹身及樹冠形制也好,樹身斜向村外,樹冠婀娜多姿,竟像盤龍臥虯一般,年老的人常常端詳著那樹頭說風水好。

其實井上峪村的風水一點也不好,靠山卻沒有水吃。這麼大的莊子只有一口從山上流下來的細流山泉截砌成的井,豐水年吃水尚且無虞,萬一踫上干旱,滿村的人只有干忍著,一盆水重復著用,省了又省。所以听老輩人說,這棵白果樹為什麼樹身斜向村外,就是因為小時候缺水旱的,再加上山風大,久而久之就成了這個形狀。

柳夫人坐在樹下那塊長而光滑的枕石上,身上披著半床毯子,她把身子靠在那棵白果樹上,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也不和人說話,只是痴痴地望。人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看什麼,是看老遠的西山,或者是听山外邊隱隱傳來的火車的叫聲,誰知道呢。

「娘,回家吧,這里太冷了,山風涼。」呂志信走過來,往常十分講究穿戴的他,這時也已經換上了當地人幾乎千篇一律的大棉襖,老棉褲,連個帽子也沒有。那棉褲褲腰十分的肥,穿上以後左右一丏,用一根布條或麻繩扎住,還是挺暖和的。

柳夫人看看眼前的兒子,她微微嘆了一口氣,「回家不還是一樣的冷嗎?還不如在這里曬陽陽。」——當地人說曬太陽叫曬陽陽,暖和。

呂志信顯得極端的無奈,現在的他入鄉隨俗的連稱呼也跟著變了。「娘,都怨當兒的無能。不過,那魏老頭也是,這都半年多了,連個信兒也沒有,他不會把咱們家的東西拐了溜了吧?他可是對咱們知根知底的人。更何況咱們家現在又淪落成這個樣子。」

「你放屁!」柳夫人輕輕的用棗木拐杖打了呂志信一下,「你魏叔不是那樣的人,人家要是有外心,早就趁機溜了,還等到你爹出事後忙前忙後的跟著一起擔驚受怕。以後不能這麼琢磨人。」

「行,我記下了。可是,他這不是讓人著急嗎?你好歹來個信呀!」呂志信回頭望望村外。

「你是受不了這里的苦了吧?」柳夫人一邊走,一邊冷冷的問。「甭說是咱這樣的人家,就是龍子、龍孫、阿哥、格格、公主、嬪妃去了事,也必須像尋常人家一樣能吃苦。人啊,沒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福生趕了過來,他幫著呂志信一起把柳夫人攙上了那個回家的坡。福生已經長大了,成了壯勞力,虎氣生生的。不過,他還是把柳夫人叫老夫人,而不像村子里的人那樣稱呼嬸子或者大娘。

「老夫人,夢林哥來了,正在堂屋里等您呢,看樣子好像有大事商量。」福生高興的說。

柳夢林是柳夫人的娘家佷兒,也是井上峪村她唯一的親戚,家底還算殷實,在村中間開了一家中藥鋪,小病小災的倒也看好了不少,是東三峪一帶的「名醫」。

柳夫人一家剛來的時候,人家確實幫了大忙,把一整套大院子騰出來,安頓一家老小,他自己呢,在村中間又重新蓋了一處新宅。其它諸如柴米油鹽、鍋碗瓢盆、被臥穿戴等一律接濟了不少。逃難時走得急呀,過冬的衣服不是都沒帶嗎?

「姑,你可回來了,我正有事要和你老人家商量呢。」柳夢林親自把柳夫人攙到椅子上,他自己則搬了把杌子,親熱的挨著柳夫人坐下。

「啥事?說吧。」柳夫人慈祥地看著佷子和佷媳婦。

柳夢林想了想,「姑,這事我要說出來,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能生氣。」他又瞅了瞅一邊的媳婦秀菊,「哎,還是你自己說吧,咱姑又不是外人。」

秀菊不像城市里的媳婦,說話細言慢語的,她干練、利索,說話也干脆,家里家外,做飯種地,絕對是一把好手,有時還幫著丈夫抓抓藥。農村媳婦嘛,潑辣、能干是第一位的。

「姑,我可就說了。」秀菊也不客氣,開口就說,「俺二兄弟志信歲數也不小了,要是在農村,兒子早就抱上了。再說,咱們家也該沖沖喜,去去晦氣。這不,說的念的就該過年了,要是你同意,咱這叫雙喜臨門,以後的日子就不愁過了——這事我和你佷兒商量了半天,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女家是誰呀?」柳夫人笑眯眯地問。說實話,她從心里喜歡這個佷媳婦,盡管粗手大腳的,可模樣長得管俊。還有,她這個精明勁,讓柳夫人的目光為之一振,這樣麻辣的媳婦,在城里一般是很難見到的。因此,她高興的說,「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守孝三年的規矩也該改一改了,只要你和夢林看中了,我沒意見。這是好事呀。」柳夫人一听就明白了,他們這是給呂志信說媳婦來了。

「我呢?」呂志信在一邊不高興的說。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林青,可僅僅是一剎那。他飛速的想,那絕對是不可能了。再說,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呀。到這個村子一來,他啥啥不會,耕、 、犁、耙、打、揚、收,他更是 面杖吹火,一竅不通,因此,他確實無所事事的煩了。他故意問,實則心里確實想早一點听听。

秀菊哈哈笑了一陣子,「二兄弟,嫂子我還真把你給忘了,忘了什麼呢?忘了你是城里的人了。咱農村給孩子說媳婦、找婆家,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城里可能多少有些不同。那好,姑,二兄弟,我就說說那女家是誰。」她有意往腦後攏了攏一綹飄散的黑發,停頓了片刻,這才說,「其實絕對不是外人,那姑娘就是俺小妹妹。」

柳夫人眼楮一亮呵呵的笑了,「這還有什麼說,親上加親啊。其他的比如模樣、性格、活計我就更不用問了,看見你,我猜也能猜到你妹妹長得啥模樣。不過,」柳夫人又不無擔心的說,「你妹妹嫁過來可要跟著吃苦受罪了,眼下這家境……」

秀菊倒不覺得,「那也沒什麼,我就看中了志信兄弟這個人,他以後肯定會有兩下子。姑,眼下的難處是暫時的。再說還有我和夢林幫襯著,有什麼大不了的。姑啊,你就把心放得寬寬的吧。」

那還有什麼說的?柳夫人只好說︰「既然這樣,我同意!」

「二兄弟你呢?」秀菊火辣辣的看著呂志信。

呂志信早已心動了,可他卻故意踟躕著說︰「還是讓俺娘拿主意吧。」

「成啦!」秀菊哈哈一笑,「這個時候想起娘來了,不成還找紅娘去呀?那好,今天這個事呀,咱們就定下來了。姑,你說呢?」

「成,我同意。」柳夫人高興的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多日來,她終于遇見了一件讓她高興的事。

柳夢林也樂呵呵地說︰「既然這樣,姑,那我可就做主了。比方說相親、定親、換柬帖、看日子、訂酒席、找廚子,以及吹打班子,中間牽線的媒人,全由我張羅了,我管保讓你老人家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和過一個開開心心、順順利利的大年!」

柳夫人納悶地問︰「咱都說好了,怎麼還再找一個牽線的媒人?」

柳夢林解釋說︰「姑,你怎麼忘了,總不能讓你佷媳婦給她親妹妹當媒人吧?好像人家嫁不出去似的。」

秀菊嬌嗔的推了柳夢林一把,「去,別說沒正經的,你妹妹才嫁不出去呢。」

柳夫人哈哈的笑了,「原來這樣。行,咱就正兒八經的找個媒人。」她又和秀菊開玩笑說,「夢林要是有個妹妹呀,也嫁給你弟弟做媳婦。」

「不行不行,」秀菊立馬反對說,「兄弟俺倒有七八個,可那樣一來,豈不成了換親了?俺這臉還往哪兒擱呀。」

柳夢林知道她在故意逗柳夫人開心,也附和著說︰「換就換唄,換來換去也沒換給別人,好肉都炖在自家人鍋里了。」

這一下秀菊急了,她一把掐住了柳夢林的後腰用力一扭,「我讓你肉、肉、肉,還沒過年你就饞啦。再說,俺哪有什麼兄弟呀?」

只見柳夢林呲牙咧嘴討好的求饒,屋子里的人一看全都笑了。

「哈哈,二哥要娶嫂子了!」呂鄉賢一個箭步蹦進來,她雖然一身農村姑娘打扮,卻依然擋不住那份水靈、秀氣。她故意撩起自己的花棉襖衣襟晃了晃,「我也該有新衣服穿了。」

「沒問題,全穿新的。」柳夢林開玩笑說,「別讓來道喜的街坊四鄰和至親認錯了新媳婦就行。」

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呵呵,咋這麼熱鬧啊?」呂志誠抱著新添的女兒進來了,他身後跟著一身農村媳婦打扮的少夫人和已經長高了不少的呂傳儉。

「志誠,快來快來,夢林和秀菊要給老二說媳婦了。女家就是你秀菊妹子的親妹妹,你說可喜不可喜!」柳夫人確實高興了。

「不光可喜,而且可賀!」呂志誠把孩子交給少夫人,又重新讓柳夢林和秀菊兩口子坐下,高興地說,「怪不得今天早上我在西屋里老听見喜鵲叫呢。夢林弟、秀菊妹,我替志信多謝了!這半年多來,事事多虧了你們吶,現在又想著給老二張羅媳婦,我這當老大的心里……」說著說著他就想掉淚。

他的夫人一看,緊忙的說︰「不是你在做夢吧?這數九寒天的,哪里來的喜鵲叫?我看你是想喜鵲想瘋了。」

眾人這才又笑起來。

柳夫人看著從來不多言多語的兒媳婦也知道替人解圍了,忙說︰「就是,志誠和夢林不虧是姑舅兄弟,兩個人想到一塊兒去了,這才有秀菊這只喜鵲不就來了嗎?」

呂鄉賢笑嘻嘻的說︰「還是娘會說話。哎,俺志忠哥呢?這麼好的喜信兒不能把他給忘了,我找他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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