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驚蟄 第十二章

作者 ︰ 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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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田野、村莊、山梁,凡是有生命的地方,一洗冬日里的頹敗景象,煥發出了無限生機。

經過一個漫長冬季的悉心調養,田甜的身體已恢復如初,並且還胖了許多。現在,她學著呂鄉賢,留起了粗亮的大辮子。呂家門里有這麼兩個青春漂亮、說話洋氣的大姑娘,村里人沒有一家不羨慕的。鄉村私學孔先生得知田甜又能來替他分擔一個班時,更是高興的不得了,他喜不自勝的把田甜帶過的那些學生又交給了她。

「孔先生,咱們就這樣教下去呀?」這天放學以後,呂鄉賢故意把孔祥雲攔住了。「不是千字文,就是百家詩,再不就是三國和水滸,就和天天哄著孩子們講故事似的,你不覺得乏味嗎?」

孔祥雲笑了笑,「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知道嗎?古時候有的將軍打仗,還是照著三國里面學的呢。其實咱們這所學校,也就是讓孩子們簡單認識幾個字,好歹別當睜眼瞎,只要想辦法把學生攏住就行。天地玄黃,宇宙蒼茫,你就是讓孩子們背會了,他們也不明白是啥意思。」

「咱們可以教呀。」田甜說,「孩子們就像一張白紙,而我們呢就是一支畫筆,你在上面畫什麼,它就像什麼。」

孔祥雲明白田甜的意思,可他有難言之隱。「咱們沒有教材呀,我也不想天天教這些老古董,難道你們倆有辦法?」

田甜眼楮一亮,「孔先生,我們可不可以教少年中國說?」

孔祥雲似乎從來沒听說過,呂鄉賢解釋說︰「是梁啟超的文章,筆鋒飽蘸情感,對于讀者來說別有一種魔力。」

田甜背誦道︰「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則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這樣的文章孔祥雲還是第一次听到,他高興的問︰「這篇文章長不長?」

呂鄉賢說︰「可長了,長長短短六大段,幾千字,有些字句也過于晦澀,如果照著給孩子們念,恐怕不一定听得懂。」

田甜說︰「原文想弄我們也一時難以找到,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把那些淺顯易懂的段落,憑記憶把它整理出來,然後再讓孩子們學。這樣,我們不僅讓孩子們識了字,更重要的還讓他們懂得了道理,大人也會高興的。」

「我同意。」孔祥雲說話很干脆,「本來咱們這里的大多數孩子,他們的家庭都不富裕,大人們之所以咬著牙讓他們到學校里來識字,就是希望他們將來有出息,別再重復祖祖輩輩的老路。如果我們能教出名堂,大人們能不高興嗎?」

既然孔祥雲這麼開明,田甜索性把她和呂鄉賢商量好的全都說了出來。「還有,我和鄉賢有這麼個打算,咱們中國歷史上那麼多英雄呢,文臣武將,俠士豪杰,文治武功的一代代杰出帝王,哪一個不是一本動人的故事?比如岳飛的精忠報國,蘇武牧羊的堅忍赤誠,如果把他們的故事編出來,言簡意賅,活潑多樣,孩子們能不樂意學?書名我都想好了,叫中華民族的偉人們,偉大人物的集萃,這樣的好處是多方面的。如果孔先生同意,從現在開始,咱們三個人分頭去準備,集成故事,然後編起來教孩子,你看成嗎?」

這樣一來,孔祥雲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本來他給孩子們在課堂上有時候講講三國、水滸的故事,就是給孩子們幼小的心靈一個做人的標桿——做好人的標桿,順便也改善一下沉悶的氣氛,別的他也沒往遠處想。現在經田甜和呂鄉賢這樣一說,正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太好了,這有什麼成不成的,回頭咱們就動手。這件事做完了,我把孩子們再調整一下,歲數大的劃給你們倆,一人負責一個班。剛入學,以及入學不久的由我來教他們識字。」

呂鄉賢還想客氣,「孔先生,還是你來教大班吧。」

孔祥雲把手一揮,「你們倆就不要客氣了,我知道自己半斤八兩。」他又贊賞的點點頭,「嗯,這是件好事,等開了頭以後,如果有女女圭女圭來上學,咱也照收不誤,新教材就得有新氣象。好,我替孩子們謝謝二位了。」說著,他還真的鞠了一躬。

呂鄉賢呵呵一笑,「孔先生,我們倆還不知道謝誰呢,你就不要客氣了。」

田甜不失時機的開起了玩笑,「孔先生,把女孩子也招進來,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嗎?」

「咱井上峪沒這個窮講究,你看我這個孔門之後就不忌諱,你們還忌諱什麼?咱們三個不是已經在一起共事了嗎?閑言少敘,我們還是自己準備自己的去吧,最後看誰拿出來得多。哎,諸葛亮行不行?」孔祥雲實在多此一問。

「當然行啦。」呂鄉賢和田甜異口同聲的說。有這麼一位開明的同事相伴,她們也覺得是一種幸福。

說干就干,呂鄉賢和田甜回去後,除憑記憶田甜整理出一段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之外,她們還想盡各種辦法搜集、整理那些在歷史的長河中卓爾不凡,值得大書特書的杰出人物。這樣,她們的業余時間幾乎都讓這一工作佔了去。

經過長達半個月的精心準備,他們硬是匯總了中華民族七十二偉人的材料,以故事的形式出場了。里面從孔、孟,司馬遷,屈原,李、杜,曹雪芹,到華佗,鄭和,孫武,諸葛亮,秦始皇,李世民,以及岳飛,文天祥,洪秀全和孫中山,這些名字學生們幾乎都是第一次听說過,更不要說縈繞在他們身上那些動听的故事了。

因此,剛一開始便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孩子們完全被故事中的人物所吸引,他們聚精會神的听,然後認認真真的記,回到家里後還意猶未盡的給大人們講。漸漸的,教室外面的空地上,常常有家長們也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听。當然,他們是在窗子的一邊,根本不敢驚動里面的先生和孩子。

課堂上,孩子們的積極性被徹底調動起來,他們齊聲朗誦︰「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則國**……」

「老師,為什麼叫少年中國呢?叫老年中國不行嗎?你不是說,咱們中華民族的歷史特別特別的長。」提問題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他的頭發每天就和亂草一樣,臉也常常忘了洗。

田甜說︰「這是一個比喻,什麼叫比喻呢?大家听好了,說谷滿倉的頭發每天就像亂草一樣,這句話就是一個比喻——拿亂草來比喻他的頭發。」

孩子們發出一片會心的笑聲,谷滿倉的臉也紅了。他用露著棉花的襖袖子擦了一下鼻子,神情卻集中在田甜那里。田甜繼續講,「梁啟超先生說,‘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這個字念瘠,瘠牛,就是很瘦很弱的牛,瘠牛能給你們家里耕地嗎?」

「不能。」孩子們齊聲回答。對于牛,他們再熟悉不過了。

田甜問︰「那麼,大家喜歡朝陽、春草、乳虎——也就是小老虎,還是夕照、瘠牛和秋後殘柳呢?」

「當然是朝陽、春草和小老虎了。」孩子們嘁嘁喳喳一陣議論,「殘柳誰喜歡?只能摟回家當柴火燒,春天的女敕柳葉還能當菜吃呢……瘠牛沒用,殺了吃肉還差不多……春草還能打回來喂豬呢……別吵了,老師說這是比喻,比喻知道嗎?就知道瞎認真……」

「好。梁啟超先生就是這個意思,他說,假使我們的國家是由真正的少年組成,那麼我們的國家就是少年中國,這個國家就有希望,就像朝陽和小老虎一樣;假使我們的國家是由老年人一樣的少年組成,那麼我們的國家就毫無希望,那就像夕陽、瘠牛和秋後殘柳一樣,離滅亡的日子就不會遠了。

「谷滿倉,你的父母給你起這個名字的意思,也就是希望家里的糧食多得不得了,糧食多了,就不會挨餓,就會過好日子。可是,如果我們的國家真的成了老年中國,像清朝政府一樣,任憑那些比我們強的國家可以隨便割走我們的土地,搶奪我們的好東西,即使你家里糧滿倉,谷滿倉,終究也會保不住,也會有人搶你的,因為老年中國里的人毫無生氣,毫無斗志,毫無自強之心,他們就像風中殘燭一樣,隨便一吹就會熄滅。那麼由這樣的人組成的國家還會有什麼希望嗎?沒有。因此,日本人才把我們的國家叫老大帝國,也就是老年中國的意思。

「所以,梁啟超先生才大聲疾呼,我們要做少年中國!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這個少年指的就是你們。不錯,我們中華民族的歷史是很長,可是,我們永遠要做少年中國,而不做老大帝國。」

「老師,梁啟超是誰?他是男的還是女的?」後一句話本來應該引來一片笑聲的,可是,孩子們的注意力全在田甜剛才提出的問題上了。盛永祥問完後也是聚精會神的坐在那里,專等他們的老師來解釋。

「好,休息一會兒,下一節課咱們就講梁啟超。」

這天下午從學校回來,田甜一看還有小半過晌午的時間,便約上呂鄉賢到野外轉了轉,但見花香襲人,春草鮮綠,田間地頭,人們都在忙綠著。

節氣催人忙。俗話說,谷雨前後,點瓜種豆,尤其前幾天又下了一場春雨,人們就更加和土地較上勁了,不管肥田瘦田,到處是勞作的身影,到處有泥土的芬芳。

「鄉賢姐,二哥這些日子忙什麼呢?我都三天沒見著他的人影兒了。」田甜不時采擷些山花,她見一只鵝黃的蝴蝶飛來,又忍不住悄悄追了上去。

那只蝴蝶飄然落在一叢螞蚱串上,和煦的陽光照著它一雙嬌女敕的翅膀。田甜屏住呼吸雙手輕輕一攏,那只蝴蝶便被扣在了掌心里,她雙手舉著任柔和的光線透過十指間粉紅色的縫隙痴迷的看,然後十指一仰,那只蝴蝶便飛走了,像飛走了一個鵝黃的夢。

呂鄉賢欣賞完了這一切才說︰「他能忙什麼,監督著人家種地唄,像個大監工似的。其實,完全沒有必要。」

「為什麼?」

「那些地每年都要往外租,只留很少的一部分雇人種。咱們家每年想收些什麼糧食,只需給那些人說一聲,到時候糧食打完了,按照事先說好的分成交上來,剩余的歸租地的人,多打多剩,少打少剩,誰還能不盡心?可二哥一到這時候就瞎忙亂,站在地里一會兒說說這個,一會兒又說說那個,其實他哪是種地的把式,說的淨是一些外行話,說地主不像地主,說監工不像監工,我看他就是過干癮。」

「啥意思?」

「田甜,你手里要是有百八十畝地,春天該播種了,你會看到什麼?」

田甜閉上眼楮想了想,「我會想到秋天,田野里全是成熟的莊稼,顆粒飽滿,金黃一片,春華秋實嘛。」

呂鄉賢贊同的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每年一到春天,二哥就會睡不著覺,常常早出晚歸的,你怎麼會見到他?」

原來如此。田甜興高采烈的說︰「咱們現在去看看。」

「成。去看看這個大監工。」說著,她拉起田甜就跑。在春天的原野里,她們兩個就像兩只翻飛的蝴蝶。

「呀,你們都在這里呀。」村西的那一百畝地里,呂志誠、魏清、福生,以及梅香、林青青都在。呂鄉賢看到這麼多人在一起、在一起忙著種著什麼,也有些躍躍欲試了。

「鄉賢,你也來。今年你二哥換了個花樣,他給咱們每個人都留出了一畦子地,一人一份,種什麼隨自己的意,這一份是你的。」魏清見呂鄉賢和田甜來了,連忙把情況介紹給她們。

「真的?太好了!」呂鄉賢在自己那畦子地里高興地蹦了個高,可她馬上想到一個現實問題,「我該種些什麼呢?」

呂志誠正用條钁在耕 過的地上豁出一條淺淺的溝,梅香隨即撒上豆種,呂傳儉則用雙腳把翻起的土重又蓋上,趟平。他一邊干一邊玩,不是抓個螞蚱,就是到處胡亂跑一圈兒,然後再回來跟在梅香後面事事兒的。「好?」呂志誠一手拄著钁把一手趁機捶捶腰,「這可不是空口說白話,你試一試就知到了。」

呂鄉賢不服氣,「試一試就試一試。」她過去接過钁來干了沒多大一會兒,頭上已經汗津津的了,胸口也已呼呼氣喘。「哎喲我的媽呀,這樣干多慢呀,還不得把人累死。」

呂志誠呵呵笑著看著她,「你這才干了幾步呀。想快是吧?」他用手一指,「那邊有播種的耬,就是有兩個人在前面拉的那個,那玩意兒快,要不要過去試試?」

呂鄉賢看看旁邊地里那像羊角一樣的農具,只見前面兩個壯勞力拉,後面還要一個人扶著不停地搖晃,她過去看了一會兒播種原理,回來抱怨說︰「把人當牛使了,為什麼不用牛拉?」

呂志誠說︰「牛用不過來,這叫搶農時知道嗎?就這麼幾天,你要種不上,到秋後後悔可就晚了,所以莊稼人才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明白嗎?」

「這種地還真有學問呢。」呂鄉賢嘟嚕了一句。

「那是,學問大了去啦。」呂志誠說這話宛如一個地道的老農,其實他也不知道多少,這些話也是剛剛听旁邊的老農說的。他也明白,呂志信這樣做也就是想讓大家伙兒換換腦筋,抽空出來玩一趟,曬曬春天的太陽,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而已,那帶有鮮土味的潮濕的空氣進入五髒六腑別有一番滋味。

呂鄉賢卻認真了,「魏叔,你教教我,我這一份種些什麼好呢?」

福生一邊往土窩里澆水一邊偷偷直樂。魏清說︰「看見了沒?我和福生搭伙種地瓜,他挑水,我刨窩、插秧子,然後再把周圍的土捂上,撫平。種地瓜省事,到時候除除草,六月天里勤翻翻秧子就行。」

田甜也看見了,魏清和福生的地與呂志誠的不一樣,他們兩人的地里,等距離的攏起了一溜溜半圓的土子,然後在上面每隔兩多遠的距離用钁刨個坑,把根須齊全的地瓜芽子埋進去,澆上一瓢水,待水滲沒了用土捂上,一棵地瓜就算種完了。人站在地瓜溝里也不清閑,需要不時的站起來刨坑,然後半曲著腰插種。福生擔水更累,兩只鐵筲擔在肩上來回跑,可他還不時的抽空幫魏清的忙。

田甜左右看看,「魏叔,那邊是不是種花生呢?」

魏清點點頭,「嗯,我看你們倆就種花生吧。多少還省點事兒,看看旁邊的人咋種,一學就會。志信,志信呢?快給田甜、鄉賢她們果子種,還有钁。」

呂志信笑呵呵的從遠處跑過來了,他肩上還搭著一塊白手巾,上面到處都是土黃色的汗嘖。林青青從後面跟著他,縴細的腰一扭一扭的,褲腳十分干淨。不像秀芹,她的褲腿上、挽起的袖子上全是新鮮的土,她獨自在自己的那塊地里正種玉米呢。種地秀芹並不陌生,一看就是個行家。

「田甜、鄉賢,你們倆想種什麼?」呂志信笑呵呵的問。

由于呂志信這個新鮮的創意,呂鄉賢竟忘了煩他了。「當然是花生啦,魏叔不是和你說了嗎?」

「哎,把果子種勻過一些來!」呂志信朝遠處喊了一嗓子,馬上有人把半瓢個大滾圓的花生仁端了過來。呂鄉賢也不管它是誰的,接過來一抓就是一小把,田甜連忙從呂志信手里接過?頭,在地里刨了一個坑,呂鄉賢伸手就要往里扔,卻被呂志信喊住了。「鄉賢你這是干什麼呀?一看就是個二把刀,二把刀也不是,你要這樣種果子,那得需要多少果子種?看著,只扔進去兩粒就行。」

呂鄉賢算是長了見識,「兩粒就結那麼多呀?」

呂志信逗她,「你要把一個核桃埋在地頭上,等它長成了樹,還不知能結幾百個核桃呢,比這更多。」

呂鄉賢想想有道理。「二哥,沒想到種地你還有兩下子哪。」

魏清挺起腰來說︰「志信不僅種地有兩下子,買地更是不含糊,要不是他敢一口氣買下這麼多地,一百二十畝呀!咱們只怕是看著別人種地,只有眼饞的份了,更不要說到季節就能吃上新鮮的糧食。」

「可不是,當時志信買了地,我心里還老大的不如意呢。現在看一看,還是他當時有眼光。」呂志誠遠遠看見福生又挑了一擔水來,忙招手說,「大家還是歇一歇吧,若論種地,咱們都是二把刀, 撐著干不行,志信的意思也就是讓大家活動活動手腳。田甜、鄉賢,歇著啦。」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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