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驚蟄 第二十章

作者 ︰ 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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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干啦,不干啦!我回家來種地去。」這天一早,呂鄉賢和田甜、趙紅玉吃完早飯後剛到學校沒多久,便氣勢洶洶的回來了。

呂志忠狐疑地看著她們,「怎麼了,不會是和別人吵架了吧?」1876580

趙紅玉賭氣的坐在凳子上,「你瞎說什麼呀,在學校里,我們和誰吵過架?」7658

「那你們這是鬧什麼?還不干啦,大呼小叫的要回家來種地去,那麼多學生你們舍得?還有劍南哥、春雪姐、鄭老師和孔先生,他們不會得罪你們吧?」

田甜看著呂志忠盡在那里著急的瞎猜,只好解釋說︰「志忠哥,是這樣,前幾天張校長被喬鎮長派人叫了去,緊接著他又去縣里開了三天會,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听鄭老師說,他不僅郁郁寡歡,而且氣憤難平,好像遇見了大事情,飯桌上也見不到他的影子,問他他又不說,還給我們強顏歡笑,其實他已經急得害牙疼了,半邊臉腫的老高。不得已我們去問春雪姐,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魏清把一杯茶水遞了過去,「田甜你先潤潤嗓子,別著急,慢慢說。」

田甜接過來呷了一口,「魏叔,志忠哥,原來是張校長被縣黨部教育委員會的人,專門叫去談了話。那些人說,你們井上峪學校雖然是私立學校,可是按照國民政府的決定必須進行黨化教育,和接受縣教育委員會的指示與指導。張校長一听覺得未嘗不可,既然國民黨已經執掌中國大權,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可是听著听著,他心里的一股無名火便竄了上來。因為那黨化教育的主要內容就是‘四維八德,’他們要求學生必須‘明禮儀,知廉恥,盡忠孝,行信義,重仁愛,尚和平,’實際上就是要求學生養成‘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的封建德性。

「大清朝早已經滅亡了,他們還舞弄這些爛東西,實際上是別有所圖,就是要宣傳和鞏固‘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統治,還說什麼這是‘三民主義的教育’。我看是他蔣介石一個人的教育還差不多。因為這一個黨是國民黨,一個領袖是他蔣介石,國民黨還不是蔣介石說了算?而這一個主義,是他蔣介石隨便解釋的‘三民主義。’

「不僅如此,那黨化教育委員會簡直就是太上皇,他們可以隨便審查、取締和撤換違反他們黨義的學校、課本和教職員。為此,咱井上峪學校的校歌也不讓唱了,還有我們自編的課本、教材也決不許再用,說是有赤色的嫌疑。

「而他們提供的講義呢,簡直就是政治小冊子,就連國文、常識和音樂課中也到處充滿了黨義的內容。並且規定︰學校凡集會,都必須進行宣誓,內容就是他們拋出的那些爛東西,弄得就和宗教儀式似的,以後真要那樣的話,這還是教育嗎?這種教育所教出來的學生會是什麼樣呢?」田甜本來是想心平氣和的說出來的,可她說著說著,便不由自主的受情緒支配了。

「還有更氣人的呢!」呂鄉賢氣鼓鼓地看著魏清和呂志忠,「也不知是什麼人搞出來一個什麼理論,他們立刻就當成了寶貝,規定︰學校的學長和理事,應由縣政府禮聘和委任鄉村中‘齒德並茂’的人擔任,這就是說,學校和學生的一切活動,全都攥在國民黨縣黨部的手中了。

「他們也真大言不慚,當年張校長費盡艱辛開辦這所學校的時候,他們躲在哪里了?當年老師和學生們一塊忍饑挨餓的時候,他們又到哪里去了?那時候不僅吃不飽肚子,甚至連一本現成的教材都沒有。噢,現在學校辦熱了,成名了,不僅有小學班,而且還有中學班,他們就想擎現成的了,真是豈有此理!

「會上張校長面臨著巨大壓力,有人指責他說,他是在存心給學生們灌輸‘赤色思想,’是犯上作亂。為此,他現在這個校長只能算作臨時代理,至于以後怎麼辦,等他們調查完以後再做處理。張校長還被他們硬扣著在縣城的一些學校進行了參觀。

「還有,你們知道他們新安插進學校的那個所謂理事是誰嗎?就是他柳夢林。他、他能理什麼事?這樣一來,看那個秀菊神氣的,鼻子恨不能翹上天去,她有事兒沒事兒總愛動不動就往學校跑,我一看見她就來氣!」

呂志忠吃了一驚,「怎麼會是柳夢林呢?這變化也太快了!」

趙紅玉說︰「本來一開始的人選是濟老先生,可被濟先生婉言謝絕了。我想,人家是不想趟這潭渾水。」

魏清吶吶道︰「這一招可真夠毒的,動不動就是‘赤色’什麼的,這不是血口噴人往人頭上硬扣大帽子嗎?它是能取人頭顱的毒箭啊!還有那個秀菊,她這是終于找到機會了,怪不得把鄉賢氣成這樣呢。可是,你們都不到學校去,劍南他該怎麼辦?這個時候他已經夠難的了,要不,他那樣一個樂觀、豁達秉性的人,怎麼會急得連臉也腫了呢。」

田甜也是這樣想的,「魏叔,當時我們听春雪姐講了以後都感到接受不了,咱井上峪學校走到今天不容易啊。鄉賢姐非要拉著我回來,我和嫂子一想,回來和大家說一聲也好,現在張校長和學校遇到了難處,我們也應該商量一下才是。」

「是應該商量一下了。」呂志忠說,「魏叔,張校長和學校遇見的還真叫事兒。從大處說,自從中原大戰後,國民黨和蔣介石已取得了對整個中國的統治權,那麼,學校接受國民政府的領導就變得天經地義,學校升青天白日旗也合理合法,否則那肯定是有‘赤色的嫌疑,’想躲都躲不了。你們想想,現在中國南方敢于向國民黨和蔣介石挑戰的是什麼力量?蔣介石的心病又是什麼?

「從小處說,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剛才鄉賢也說了,劍南哥這個校長已經變成代理的了,換句話說,人家可以隨時撤換他。他能怎麼辦?再帶著從濟南逃出來的學生們,離開咱井上峪到處流浪嗎?國民黨一統天下,他又能流浪到哪里去?到哪里還不是一個樣?」

呂志忠這番話趙紅玉不能不佩服,他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什麼蔣介石的心病,什麼井上峪學校已經掛上了青天白日旗,他是怎麼知道的?

趙紅玉接上說︰「已經走不了了——就是張校長和學生們想走,也走不了了。他這次被叫到縣里去,那些人明確告訴他,他和他從濟南帶出來的學生,不能離開井上峪半步,否則就由他一個人承擔全部後果。」

「真是豈有此理!」呂志忠氣得一拍桌子。

「這簡直是畫地為牢啊。」魏清說,「志忠,你剛才的話我認真想了想,事情還真是這樣,劍南他現在進退不得。我們是該好好想一想了。我不明白的是,夢林他為什麼會摻和進來?就算他齒德並茂,可他不管自己家的藥鋪了?噢,我是說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魏叔,你是說他身後有人?」田甜擔心的問。

「也許是我妄猜吧。憑我對夢林的了解,這個人是一個本分的人,就怕有人在後面攛掇他。不管怎麼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說呢?」

「甭管它,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依我看,她們三個得回學校去!」呂志忠斬釘截鐵的說,「不管遇到什麼情況,學校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學校的困難就是我們的困難!」

「不行,我不願意見到柳夢林,特別是那個秀菊,她算什麼玩意兒?你們是沒見,她隔三差五就豎在教室門口往里面東張西望的,她這樣做不僅影響學生們听課,而且她還不管不顧的嘟嚕一些怪話,當然是沖著咱們家里人來的。每當這時,張校長還得陪著笑臉給她說好話,她算老幾呀!」

「不行也得行!」呂志忠氣沖沖地吼了一句。「虧你還是個老師呢,她立在門口你就不能上課了?該怎麼講還怎麼講!而且要講的頭頭是道,聲音愈發洪亮!她大字不識一個,能往耳朵里灌進去什麼?難道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你也沒听說過?我就不信,她和柳夢林能天天在你們教室門口把著。這點兒委屈你都受不了,也不想想張校長他們領著那麼多孩子,從小鬼子的刺刀下逃出來,他們該受了多大的委屈,其它的就不要說了。你倒好,性子一上來,就領著她們倆往家跑,你以為自己還是孩子呢?張校長他會怎麼想?」

趙紅玉忽然發現了問題,「哎,打了盆說盆,打了碗說碗,你沖我瞪眼干什麼?鄉賢她要回來,我和田甜能不跟著?我們三個是姊妹!」趙紅玉早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既然呂志忠數量呂鄉賢以為自己還是孩子呢,那麼自己豈不也跟著意氣用事了?趙紅玉本來就是愛使小性的人,她豈容呂志忠這樣夾槍帶棒?更何況面前還有這麼多人呢。

「知道!早就知道你們三個快好成一個頭了,可你是嫂子!遇見事怎麼不好好用腦筋想一想呢?」呂志忠越說越氣。

趙紅玉白他,「不是快好成一個頭了,而且就是一個頭,你怎麼著吧?氣不順你沖我們吼什麼呀,有本事你沖那秀菊吼去!什麼屁親戚,還不如老街坊呢。」她又低聲嘟嚕,「我是嫂子,可我還沒有她們倆大呢。」

呂志忠橫空把手一揮,「那你就不要妄稱嫂子!」

趙紅玉也按捺不住了,「不稱就不稱,我現在就改口行了吧?鄉賢姐,是不是你叫著我們回來的?還有田甜姐,你告訴他是不是這麼回事!」

呂志忠剛要發作,魏清連忙示意他們休戰,「嗨,咱們怎麼自己先和自己吵起來了,我看還是都少說一句吧。」

趙紅玉卻不服氣,「魏叔你也都看見了,他平白無故的沖著我來干什麼?我又不是他的出氣筒,我看他都是平時讓你慣的。」

呂鄉賢連忙說了一句,「嫂子,你還是少說一句吧。都怨我行不行?」經過呂志忠剛才的分析,呂鄉賢已經知道自己莽撞了,本來她是替張劍南氣不過,可卻好心辦了錯事兒,看來呂志忠平時說的沒錯,她自己就是有些小姐脾氣,這一點她和趙紅玉差不到哪里去。現在,她見趙紅玉只顧一味使小性兒,嘿,只好愛使小性的人勸愛使小性的人了。

趙紅玉一听卻氣噎了,好呀,本來她和田甜是被呂鄉賢硬拽回來的,可現在她倒不替自己說話了,人家畢竟是兄妹,當然向著自己的哥哥。趙紅玉賭氣把頭扭到一邊。

田甜忍不住在旁邊微微一笑,卻被呂鄉賢看在了眼里,本來呂志忠以前就說過她,遇事不如田甜沉穩,也沒有田甜有主意;還說,她們姊妹兩個總是妹妹讓著姐姐。這當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雖說他們倆無緣成為情人,可兩個人心里所珍存的那份情意,她呂鄉賢是心知肚明的。就說現在,她們三個明明是一起回來的,可呂志忠卻偏偏對她和趙紅玉橫眉冷對,唯獨對田甜另一番對待,還對她一開始那番表白點了頭。田甜就是會說話呀!

魏清呵呵笑道︰「是慣的也罷,不是慣的也罷,反正都是一家人。紅玉啊,你轉過頭來,有意見以後再提,現在咱們誰也不許耍態度。對了,柳夢林什麼態度?」

趙紅玉說︰「看不出什麼來,我看對學校的事兒他並不上心,每天轉一遭後就回家去了。就是那個秀菊煩人,我們三個是擔心,她本來就是個多事兒的人,要是她把課堂上講的一些內容添油加醋、捕風捉影的往外面傳,不是又給學校添麻煩嗎?張校長已經夠煩心的了。」

「原來是這樣。」魏清點頭說了一句。「這好辦,你們就照志忠說的,對那個秀菊不要理她,等她自己覺得沒趣兒了,她自己就會灰溜溜地離開。」

魏清又問︰「哎,喬鎮長把劍南找了去都說了些什麼?你們知道不知道?」

田甜想起來了,「春雪姐說,喬鎮長只是委婉地向張校長傳達了一些意思,讓他暫避鋒芒,自己編的一些教材上的內容最好暫時不要講了,並通知張校長準時去縣里開會。喬鎮長還說,他現在的壓力也挺大的,上面正在查他為什麼和井上峪學校走得這麼近乎,不僅親自題匾送匾,而且還從特別辦公費里,每年拿出五百塊大洋送給學校。」

「好,喬鎮長還是喬鎮長!」魏清露出了一點喜悅之色。他忽然眼楮一亮,「志忠剛才說的對啊,有喬鎮長在,你們就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縣城離咱們這里那麼遠,我就不信那些什麼委員會的人能天天來,他們更不會派人在學校里住著,因為在那些人眼里,咱們這里是窮山旮旯。對,你們先就這麼對付著辦。」

呂鄉賢一听點頭同意了,她站起身來和田甜、趙紅玉準備回學校去,卻被呂志忠叫住了。「等一等,我和你們一塊去,順便看看劍南哥。」

「也好,把咱們那下火的成藥給他帶一盒,我讓福生給你送過來。」魏清抬腳就朝藥房走。

恰在此時,張劍南卻獨自一人過來了。眾人不由一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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