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似乎一切都陷入沉寂,只有淙淙的流水聲還在不斷地響著,再有就是炕外邊葛慶和那輕微的鼾聲。玉鳳大睜著眼楮,借著窗戶的微光她偷眼瞧了一眼似乎已經睡去的穆元英,這才小心翼翼的蜷起腿,身子半仰著,試圖把腳上的裹腳布解開。
自從被抱到葛家後,玉鳳便和爹娘睡在一通土炕上,現在雖然大點兒了,卻依然如此。她睡在炕里沿兒,也就是剛剛能夠容身。而兩個大人,則一人一頭睡在炕的外面。如此湊合,主要就是冬天的時候,因為被子少,大人和孩子能夠合蓋一床被子,以御嚴寒,是典型的窮日子窮辦法。那個時候,大抵窮苦人家都是這個光景吧。
那裹腳布很難解,因為它的外面不僅用麻繩搭成十字花縫上,而且大夏天的還要再穿上兩毛錢一雙的線襪子,主要原因就是大人怕孩子疼得受不了而偷偷解開。現在玉鳳就這樣。
她先慢慢的將襪子褪去,接著用事先藏好的一把剪刀把麻繩絞斷,長長的裹腳布被一圈又一圈的抖擻了下來。
一陣鑽心的疼痛讓玉鳳渾身一激靈,緊接著是一陣陣燻人的惡臭,然而玉鳳緊張得卻根本聞不到,她把裹腳布趕緊壓在身子底下。
玉鳳喘了一口氣,她偷眼看看身邊的娘,娘似乎睡得正香呢。事不宜遲,玉鳳又立刻把右腳解開。
現在,她的一雙腳終于解放了!玉鳳長出了一口氣,她慢慢把褲腿挽起來,就怕那變形的腳趾被褲腿掃著,扭著,那可是無比鑽心的疼啊!而那濕漉漉的十個腳趾頭,她卻根本不敢踫。
從去年纏腳到現在,玉鳳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
忽然,一記響亮的耳光猛地抽在她的臉上,在寂靜的夜里顯得那個響。「好呀你這個死妮子,你成心和俺過不去、不想讓俺睡個囫圇覺了是不是?」其實穆元英根本沒睡。
不知怎的,她這兩天就覺得孩子不對勁兒,因此她佯睡觀察著,而剛才的那陣惡臭則立刻讓她明白了。穆元英勃然大怒,干脆把玉鳳拽過來就是一頓暴揍。「俺讓你解、解、解,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想長大了老在家里呀?老在家里誰養活你!你可氣死俺了。」
穆元英又打又掐︰打時劈頭蓋臉,掐時不論何處。哪里解恨打哪里,哪里近便掐哪處。沒幾下,便傳來玉鳳的陣陣慘叫,「娘,別打了!俺錯了,俺知道錯了還不行嗎?俺現在就纏上……再也不敢了……爹呀!你醒醒,你快救救俺吧!」
剛才,葛慶和正在夢中,他夢見自家的地邊上有好大一個大南瓜,他彎腰想摘下來,可他根本沒搬動。就在這時,他突然听到啪的一聲。葛慶和猛地坐了起來,「妮兒她娘,你干什麼?」
穆元英卻根本沒理他,此刻,她已把孩子摁在身子底下,也許剛才打累了,她現在只是在玉鳳的後背上使勁掐,盡管隔著一層薄薄的單褂,可那後背上即刻繃出了條條血道子。
玉鳳拼命的嚎叫,掙扎著身子,可她漸漸的喊不出聲了,因為她現在所承受的不僅是一頓暴打,而且穆元英剛才已經踢到了她的腳,疼得她差一點兒沒暈過去。沒人知道這一腳是不是故意的。更讓她不能忍受的,是那把剪刀,因為她翻滾時已經刺進了她干瘦的肘部。玉鳳慢慢的不動了,她渾身就像水洗的一樣。
而穆元英依舊破口大罵,「你這個死妮子,俺都是為了誰?你真想把俺氣死呀!俺白天忙活了一整天,吃啊穿啊喝啊,睜開眼哪一項不愁人?晚上想松快松快身子吧,你根本不讓俺消停消停,都快成了俺的索命無常了。等老了靠你養老,沒他媽的門兒!你怎麼不說話?你想氣死俺,氣死俺!」穆元英不僅下手狠,罵起人來更是風雨不透。
葛慶和一把將穆元英從孩子身上薅到一邊,「混賬玩意兒,你他娘的想把孩子打死呀!鳳兒,鳳兒!你咋不說話啦?你給爹說話呀!」
葛慶和心里一緊,他趕緊伸手把燈點上。因為著急,那火鐮他竟點了三四次。此刻,只見玉鳳的肘部血糊糊一片,左腳的腳趾也是血乎淋啦的。而孩子趴在炕上已經哆嗦成一片,那樣子就像篩糠一樣。
葛慶和急了,「你這個不下蛋的雞,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一刀剁了你!反正這苦日子也他媽的沒個頭。」
穆元英並不示弱,「孩子就得有個孩子樣,總不能當姑女乃女乃養著吧。你睜開熊眼打量打量,和她年齡相仿的妮兒,有哪一個不纏腳?你處處慣著她也行,從今以後俺再也不當這個惡人,要纏要放隨她便。俺把話先撂在這里,等她大了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死活也沒人要的那一天,你可別怪俺這個當後娘的糊涂!就你知道心疼孩子,你就當姑女乃女乃天天供著養著吧。」
「放你娘的狗臭屁,俺妮兒怎麼會沒人要呢?真有那一天,俺養著也樂意。呸!呸!呸!你這張烏鴉嘴,帶累的俺也混說了。」
「你才放你娘的狗臭屁呢!你養著,你能養活得起嗎?現在都吃了上頓沒下頓,俺看你拿什麼養!也不數數你有什麼,你不就是有個傻大個嗎?當初俺真瞎了眼,跟著你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咦,你倒霉?我倒霉找誰說?年紀輕輕我他媽就成了老絕戶,還不都是你妨的,你以為你是金枝玉葉呢?也就是我葛慶和要你,給你個吃飯的地兒,換個人誰稀罕你。還賴我吃了上頓沒下頓,你有那個享福的命嗎?」
「俺命不好,你命強啊?就這破日子還讓俺給你燒香磕頭啊?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是多少年的老規矩,憑什麼怨俺命不濟。要說命不濟,那也是你妨俺,你們家祖墳上就從來沒有冒過青煙。」1876580
「放你娘的屁!你這個掃帚星,再他媽的渾說你滾球的。」7658
「放你娘的屁!放你姥娘的屁,放你女乃女乃的屁,放你祖宗八輩的屁!」穆元英何曾是嘴上吃過虧的人,她一邊罵著,一邊撲上來就要和葛慶和動手。「這是俺的家,要滾也是你先滾。」
其實,葛慶和早就把玉鳳抱在一邊了,他把孩子放在椅子上,事先準備了幾張火紙,順手把油燈端過來,緊接著猛的把那把刺入肘部的剪刀拽出來,同時將那幾張火紙拎在手里點著,他嘴里還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什麼,那火紙飛快的燒完後,葛慶和順勢把灰燼往那傷口上一抹,那流血的傷口竟然漸漸止住了。
這一系列動作眨眼間葛慶和竟一氣呵成,就這樣他還沒誤了和玉鳳她娘吵架。不過,紙燼止血的本事只有穆元英略知一二。但是,她卻說不出其中的道道來。
那葛慶和早年曾入過紅槍會,所學本事十分了得。比如一根燒紅的鐵棍,他竟敢毫無懼色地拎在手里,然後用另一只手急速從鐵棍身上擼過去,那樣子就像是春日里,輕松地擼一根離了骨的柳條一樣,而他的兩只手卻了無損傷!只見一陣青煙升起,還帶著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這情形,穆元英也僅見過一次。雖然葛慶和有這等本事,然而穆元英卻不怕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