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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的時候到了,呂志忠拉住兒子的手,「傳邦,爸爸要是回不去,給女乃女乃養老送終可要靠你了。」
魏清一听勃然大怒,「志忠,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啊!你知道,有多少好心人在幫咱們?這個時候怎麼能和孩子說這個話呢?臨來的時候我和老夫人說,不把你們救出來,我魏清也不回去了……可是你……」魏清難過的別過頭去。
呂傳邦也說︰「爸爸,自從你們被抓走以後,魏爺爺就再也沒有合過眼,你看他眼楮都熬紅了,嘴上也滿是泡。」
呂志忠難過的閉上眼,「魏叔,我錯了。」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其實,我是和孩子說著玩兒的,主要是想試試他們的膽量。」
「哼,你別哄我。這樣沒骨氣的話,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魏清確實被氣壞了。
一行人默默的回到了大門一側的值班室,此時,那里面只有一個執勤的,不過那人很識趣,他一見小徐領著那麼多人進來,忙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魏清一看機會難得,他連忙模出二十塊大洋。「小徐呀,我就什麼也不說了,該見的都見了,你又把藥送進去,里里外外幫了多大的忙!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今天我留心數了數,好像有四個當差的見過咱們,人家給提供了方便,咱心里不能沒數,你就掂對著讓他們喝頓酒吧。」
小徐卻一再推辭,「大叔,不用,我知道你們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剛才也是我身上沒帶,要不然那五塊錢也不能收你的。其實你別多心,今天這事兒,要不是我們典獄長暗中點頭,誰也別想這麼大搖大擺的進去,而且還讓你們在兩個牢房之間來回的竄。
「噢,是這麼回事,有一次我們典獄長讓一房親戚偷偷會見一個重要的犯人,沒想到正巧被省監管辦的人給撞見了,那上邊的人喊著要撤他的職,當時少勇就一下子攬了過去,說那事兒是他安排的,與典獄長無關。這樣,少勇保全了我們典獄長,後來我們典獄長又保全了少勇。我佩服丁少勇做事干練又講義氣,這不,我們倆就成了最好的哥們兒。」
「那也不行!」魏清執意把光洋裝進了小徐的兜里。「徐師傅,以後我們還來呢,你就替我了這份心意吧。」他又掏出三十塊大洋,「這些錢我也留給你,干什麼呢?就煩請你盡量給里邊的人安排好飲食,拜托了!」說著,魏清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徐一下子給弄慌了,「大叔,使不得!你這個歲數,我這麼年輕,比少勇還小兩個月呢,我怎麼敢受你的禮呢?你可折殺我了!」
他把魏清給他的錢裝好,「大叔你放心,少勇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再怎麼說你們也不能常來,我保證,這些錢全用到咱們自己人的肚子里。另外,你們還得趕緊想辦法把人弄出去,找那說了算的,以防夜長夢多啊。」
「誰說的不是呢?少勇不一定有時間過來,徐師傅,我們走了。」
話至此處,魏清和眾人一一向小徐道別。正要開門,丁少勇卻進來了。「魏爺爺,還順利嗎?」
「順利,順利。」魏清滿臉都是笑,「小徐可幫了大忙了。」
「爺爺?少勇,這你可沒有說?咱倆是哥們兒,剛才我還叫大叔呢。不行,我現在就改口叫爺爺。爺爺!」他又連忙把盛有五十塊大洋的兩個錢袋往丁少勇手上一放,把經過也講了一遍。還有給那五塊大洋的事也說了。
丁少勇把手里的三十塊大洋又還回去,「紹輝,這些錢就按爺爺的意思由你安排。這二十塊大洋,爺爺你還得帶回去,紹輝和我都是自己人,咱用不著這些虛套禮。」
魏清卻無論如何也不收,雙方推來讓去。壙天龍一看連忙說︰「少勇,大叔的話我覺得有理,人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放出去的,以後還要再來呢。你的面子是一回事,這里邊的人情也不能不還,我看就不要再讓了,這也不是讓的地方。」
丁少勇見此只得說︰「那好,爺爺,這錢我先收著,回頭我給我岳父說去。」魏清一听慌了,「使不得!少勇,這事千萬不能和你岳父說,我已經夠麻煩他的了。」
丁少勇終于應承下來,「行,不說就不說。哎,紹輝,那里沒看出什麼來吧?」
徐紹輝忙說︰「沒有,我當時就應承過去了。那小子和笑面虎一樣,見錢眼開,比老子娘都親。有了錢又亂造,不是賭就是嫖,什麼玩意兒。」
丁少勇微微點點頭,魏清卻有些擔心了。「少勇,這對你和紹輝沒妨礙吧?」
丁少勇大度的一笑,「什麼妨礙也沒有,紹輝說話那是滴水不漏。本來現在好人就不多,遇見好人能幫就幫一幫吧。也不管它什麼黨,是好人咱就不管那麼多了。爺爺,我岳父在我心里是個好人,那他讓我幫忙的人也肯定錯不了。」
「嗯,這話說得夠滋味呀!」壙天龍也高興的說了一句。
丁少勇透過窗戶看看外面,「爺爺,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我岳父肯定還等著你吃晚飯呢。紹輝,你替我送送爺爺和壙先生他們。」
夕陽下,縣大獄的影子漸漸遠去了,那來時的馬車又在荒野上蕩起一路浮塵。突然,呂傳邦猛的從飛馳的馬車上跳了下去,他翻了個跟頭向北就跑。
「傳邦,傳邦!你干啥去?」呂思魯首先發現了他,他也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魏清一看急了,「孩子,你這是要干什麼呀?」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壙天龍、魏清和呂思魯一齊朝呂傳邦追來。車把式默默地在後面看著,他弄不懂這些人到底要干什麼?
荒野上,又一輛馬車從縣城的方向駛來了,這車把式一看,只得把自己的車往一邊靠了靠,以便把路騰出來。
呂傳邦飛跑著,他就像瘋了一樣。冰凍的水窪橫在面前,他抬腿就過去了。他鑽入了蘆葦叢,他跑上了防洪壩,他看到了一片遼遠的天空,而寂寥的原野上,還躺著一條冰凍的黃河,那河水就像死了一樣。
「啊——!」呂傳邦張開雙臂喊上了。「爸爸!孔老師!張校長!」然而,聲音傳了沒多遠,便被大地吸收了。
「傳邦!」呂思魯氣喘吁吁的跑了上來,「傳邦,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看看魏爺爺,他老人家累得都喘不上氣來了。」
「哥——!」呂傳邦猛的和呂思魯抱在一起。
壙天籟到底年輕,雖然車到跟前他向那個車把式一問才知道驟然間發生的事,可他還是越過魏清和壙天龍先一步追了過來。「傳邦,思魯,你們想喊就喊吧,這也是排泄積憤的一種方法。」壙天籟深情的看著兩個孩子。
呂傳邦嗚嗚大哭,「壙老師,這是怎麼回事呀?一群學生被敵人追殺,是他們的老師和校長領著他們逃了出來,可是他們的校長現在又進了大獄,我……我連張校長也沒見著啊。哥!我已經看見孔老師了,沒錯的,他那身藍衣裳我認得,可我連句話都不能和他說呀。哥!孔老師就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他就像死了一樣呀,哥——!」
呂思魯終于明白了,怪不得剛從監獄里出來時,小徐對魏清避而不談孔祥雲的事呢,看來孔老師危險了。兩行熱淚噴薄而出,呂思魯也失控了。「孔——老——師!」
壙天籟緊緊地摟著兩個孩子的肩,「傳邦,你什麼也不用說了,老師明白你說的是什麼。不過,我們一定要記住,正是由于有這麼多好人受罪,我們這個民族才有希望。」
他伸手往遠處一指,「你們看,那就是黃河,別看她現在沉睡了,可她早晚會醒來。我們這個民族就和黃河一樣,盡管它的行程曲曲折折,可它一直一往無前。你們都是大學生了,我說的這些話你們懂嗎?」
呂思魯和呂傳邦沒有回答,可壙天籟的話他們卻永遠記在了心上。
「老嘍,跑不動了。」魏清被壙天龍攙著上了大堤,他彎腰喘了好一陣子。「天龍,那是黃河吧?」魏清慢慢直起腰來,但見荻花搖曳,如煙如絮,那鏡面似的「河水」就像被圍上了兩行寬寬的帷幔,它被干黃的蘆葦叢叢擁著,而夕陽下,一切似乎都泛著太陽的金輝。「好呀,今天終于又見面了,以前雖然很熟,可後來只能在夢里。」
「大叔,你的話簡直像詩呀。」壙天籟好奇的看著這位老人。
魏清搖搖頭,「天龍,你看天籟真會說笑話,我哪里會作詩,我只會說大實話。」他又對兩個孩子和藹的說,「傳邦、思魯,你們倆涼快夠了沒有?要是涼快夠了,咱們就往回走吧,人家車把式還等著呢。」說著,他率先朝壩下走去。
一陣西北風吹來,那如絮的荻花竟飄了起來,而此刻,太陽已經掛在西山尖上了。
「天籟,你二哥怎麼說?」壙天龍故意落在後面,此番壙天籟急著又租車趕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壙天籟看看前面的魏清他們,「還能怎麼說,他答應了唄,就在今天晚上,喬縣長同意和魏叔見面了,我看事情正在朝好的方向快速發展。」1876580
壙天龍還是有些嘀咕,「我才不信呢,你二哥能有那麼痛快?」7658
壙天籟這才露了底,「大哥,開始他是挺膩歪的,可我對他說,‘二哥你就看著辦吧,這事你要是不幫忙,別說咱爹那一關你通不過,我也會領著學生們上街游行示威。’二哥一听就毛了,他問我,‘平白無故的,你游的哪門子的行,示的哪門子的威?’我說,‘東三省一日收不回來,我們想什麼時候游行,就什麼時候游行,怎麼是平白無故呢?’二哥一听軟了,他說,‘你就好好給我搗亂吧,我給縣長當秘書,我的弟弟卻帶頭游行示威給縣長找麻煩,別說我想高升了,就是不往下出溜也萬事大吉了。行,這個忙我給你幫。’得到準信兒,咱爹就讓我跑來了。」
壙天龍一听非常高興,「你呀,淨歪主意,你二哥就怵你這一套。」
壙天籟卻說︰「大哥,我就看不得官場上那個勁兒,對上點頭哈腰,對下橫眉冷對,二哥可千萬別變成這個樣。」
壙天龍說︰「雖然你說的沒錯,可官場如戰場,你二哥也是沾了咱爹的光,他給一個人治好了病,人家就舉薦了這個機會,你二哥又把握住了。總之,事情辦得不錯,魏叔要是听說了,還不知道怎麼高興呢。」
壙天籟卻轉移了話題,「大哥,這魏叔我看他絕不是個簡單人。你想想,主家姓呂,他姓魏,可兩個孩子卻對他那麼尊重,又那麼依戀,不用親見,他在這個家里的地位肯定不平常。」
「嗯,就你聰明,你是不是又學會相面了?天籟,說真的,你這個判斷一點兒也沒錯。在獄里的時候,呂大夫、張校長和他那個親切勁兒就甭提了。尤其是呂大夫和他,那就像一對父子一樣。」壙天龍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奇人,他怎麼沒有自己的家呢?」壙天籟忍不住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但他卻和壙天龍一起腳下生風,大步流星的朝前面追去。而他們的身後,雖然依舊荻花搖曳,可穗穗上卻沒有太陽的金光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