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驚蟄 第二十五章 3

作者 ︰ 魯河

書房里,壙天翔一邊留心外面的動靜,擔心喬縣長什麼時候叫他,一邊又聚精會神地捧著一本線裝書看。相形之下,呂思魯和呂傳邦卻拘謹的很。壙天翔一看他們倆這個樣忙說︰「縣長都說了,這里的書你們倆可以隨便看。開卷有益,自己動手拿吧。我也當過學生,和我就別拘著了。」

呂思魯和呂傳邦一听,連忙高興的把書櫃打開了。頓時,一股濃濃的墨香撲鼻而來。

喬梓權已飛快的看了十來頁,看著看著他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老哥,這本書是從哪里來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打顫了。

魏清于是又重復了一遍,「我听田甜說,是他父親偶然得到的,後來她父母相繼離世後,就把此書傳給她了。」

喬梓權雙目炯炯,「你知道這本書的分量嗎?這是我們的國寶啊!你們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呢?」

喬梓權簡直急了,「老哥,《紅樓夢》是何樣的書你不能不知道,自它問世後,一時轟動京城,紙貴洛陽。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曹雪芹先生的後幾十回便失傳了,究竟多少回,誰也不知道。現在留存世上的續書是四十回,可那文采、故事、線脈、章節、回目,都遠遠不可同日而語。據我的收藏和判斷,這很可能就是原著的一個抄件,是孤本,價值何止連城啊!田甜是一個多麼聰慧的孩子,她怎麼會不懂呢?」

魏清含淚連忙解釋,「她懂。她說,為了能把三個人救出來,她什麼都舍得。」

「糊涂!」喬梓權猛的單手一拍幾案,「這要是送給酒肉之徒,他們會當廢紙給你燒了,事情更是別想辦成;那要是到了不肖人手里,這國寶可就危險了,後輩人還能看到嗎?老哥呀,自西洋人用炮艦打開我國門之後,我們丟失了多少珍寶!那教訓還不夠沉痛嗎?」

魏清說︰「你說的話我全都懂,田甜也明白這個理兒,她說不到萬一不動它。我心里也不十分明朗,交到你手上,我才放心呢。」

「那也不行。」喬梓權的口氣不容商量。「老哥哥,有句話我得罪了,那要是換了我,就是把這條命搭出去,也決不做這苟合之事。」

魏清這才重視了,「梓權,這本書真的這麼重要?別怪我眼拙,這輩子我只研究醫學書了。」

喬梓權鄭重把書放回去,「魏老哥,我這樣給你說吧,怎麼評價這本書都不過分。你知道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嗎?那只是一幅字,可太宗皇帝臨死前,還惦記著把它陪葬到陵墓里去呢,更何況這樣一部鴻篇巨著。」

魏清嘆了一口氣,「梓權,這麼說我差一點兒辦了一件大錯事呀?要不是踫見你,那就覆水難收了。」

喬梓權這才變得高興起來,「老哥,你坐。蒼天有幸,後世有幸。」他想了想又說,「這樣吧,你這些錢我要是不收下也很難讓你放心,你看這樣行不行?有需要花錢的地方我先替你墊上,最後咱哥倆算總賬,多退少補。听我把話說完,你身邊還有兩個孩子,吃、住都得花錢,兩手空空的怎麼行呢?」

魏清堅持說︰「梓權,我知道你是好心,對你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可是,事情沒有這個辦法的!」

「咳,什麼不是人辦的,咱倆開了這個頭,不就有了?你別多心,明天中午你和孩子請我吃頓飯,不就什麼都有了?行了,這件事就這樣定了。老哥你放心,我這個縣長的虎皮有時候還管用。」

魏清又問︰「那……孔先生的事,就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我……」他實在是不甘心啊。

喬梓權深思了一會兒,「現在我沒法回答你,等我詳細問完情況,再和你說好不好?」

話至此處魏清就不能再繼續問了,二人又說了一些別的話,主要是井上峪上一次武力抗糧的事,和這一年鄉親們的收成情況。一些地方喬梓權問的很仔細,听完以後他沉默了很久,臉色也難看極了。「我是沒臉再見井上峪的鄉親們了。」許久,他才說出這句話。

魏清勸道︰「梓權,話不能這樣說,那都是催糧隊那幫青皮們干的,鄉親們都罵他們是催命隊。」

喬梓權擺擺手,「老哥你不用說了,用催糧隊催糧,主意雖然不是我出的,但我也是點了頭的,我是縣長嘛。可是,誰知道竟鬧成這個樣。那東三峪因為催糧,加起來死了將近二十口人,大多是逼死的。其它地方也有,越是貧窮的地方鬧得越凶。」

作為一個官僚,又是一個讀書人,喬梓權對歷史上官逼民反的事例太熟悉了。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長清縣作為山東省一百單八縣之一,雖然它靠近濟南城,可是轄區內大多是多山、丘陵和溝溝壑壑之貧窮地區。人多地少,山東人勤勞能干,又特別能吃苦是出了名的,然而年景不好已幾乎讓他們身處絕地。

喬梓權上任後雖然殫精竭慮想把一縣治理好,讓老百姓盡量不餓肚子,可是偏偏天公不作美,尤其在他熟悉的井上峪,竟發生了這樣慘痛的事。

喬梓權緩緩說道,「如今,蔣委員長幾乎傾全國之力,在江西一帶剿除**和赤患。那南方自古本是產糧之地,近幾年天災加**,北調的南糧已遠遠不能滿足需要,國家如此龐大的軍隊又需要大批的糧食,不向老百姓征又向誰要?上面定的任務完不成,我們這些人都吃不了兜著走,兩難哪!」

听到這里魏清也感慨道︰「是呀,老百姓過日子,只顧自己這一頭那是一難,而你們還多了一難,弄不好兩頭不落人。梓權,我看你比原來清瘦多了,以前的時候也多次听說過,你想方設法從馬玉昆那樣的大財主手里往外逼欠稅糧的事,你的為人老哥知道,凡事不可思慮太多,思慮太多了傷身哪。」

喬梓權說︰「那是,馬玉昆、馬鄉紳可是把我恨透了,听說我從孤山鎮走了以後,他還放炮慶賀呢。也是,他終于躲開我這個‘現管’了。

「老哥,馬玉昆那是個人物,鑽營得很哪。我這次上來,也是他和一些人告狀的結果,就是每年給井上峪學校那五百塊大洋的事。誰知告來告去告到韓主席那里以後,反倒把我告成縣長了。

「其實,我猜測,這也不一定是韓主席的本意,沒準兒他當時罵了一句什麼被下屬听到了,而下屬又拿著雞毛當令箭,我這叫歪打正著。可是,管的地方大了操的心自然也多,不說它了。老哥,這次的事,那馬玉昆又出了不少的力呢。」

魏清明白,「這個該殺的,他是和呂家作上對了。不僅是他,就連他的大女兒秀菊——噢,就是女婿在井上峪也開藥鋪的那一個,她也把呂家恨得咬牙切齒呢。」

喬梓權又提醒了一句,「下一步為了安撫鄉里和對付剁山飛虎,縣里的保安團要率先成立起來了。據我所知,馬玉昆在里面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你們以後可要提防著點兒。」

魏清笑笑,「天要下雨誰還能不讓它下?兜也兜不住。要不就是打傘、穿簑衣,要不就是和它滾在一塊兒,誰還能天天躲在屋里?」也許這個話題沉重了,魏清忽然問道,「梓權,還是一個人過日子呀?弟妹她到如今還沒過來?」

喬梓權一身輕松地說︰「她到北方來主要是水土不服,渾身紅腫、奇癢,又無藥可醫,因此就這樣分著了。這樣也好,每天一有空閑我可以專心讀幾本書。

「至于生活嘛,倒是雇了一位大嫂給幫閑,也就是白天的時候過來一兩個鐘頭,給收拾收拾房子什麼的,不是還有公務員嘛。吃飯很簡單,有食堂,又有吃不完的應酬。我這個人也想開了,禮不收,又不吃人家的飯,還不天天被人罵得狗血噴頭?」

魏清理解的點了點頭,「話雖如此,可也真夠難為你的,這都多少年了。」

喬梓權說︰「革命尚未為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這點兒困難不算什麼。噢,她也不是一趟沒來過,中原大戰之後時局消停了,她曾過來住過些日子,還去給喬喬掃了墓,不過你們都不知道。」

「真的?」魏清听後吃了一驚,「梓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即便志忠得罪了你,老哥你還沒有忘了吧?說什麼也得讓我見一面哪。」

喬梓權解釋,「匆匆去的,本來就沒有打算驚動誰。這樣也好。否則,又有不少人傷心了。」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很晚了。魏清準備告辭的時候,喬梓權又特別囑咐道︰「老哥,這部書你可要仔細帶好了。」

魏清想了想,「要不這樣,你這里最安全,我先把它留下,走時候再來拿,就是太麻煩你了。」

「麻煩?」喬梓權一听太高興了,「老哥哥,你可解了我的大饑渴了!剛才我一直想說,可沒好意思開口,什麼叫先睹為快?你不知道,今天晚上我肯定睡不著覺了——讀它個通宵。不過,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就這麼輕而易舉的留下了,我得給你打個收條。」

魏清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咱倆誰和誰呀?」

「那不行,做人做事都需仔細。」喬梓權說著進書房了。片刻之後,他把一張收據鄭重交到魏清手上。那是一張不大的宣紙,標準公文用箋,上面的字卻是龍飛鳳舞一般。

魏清接過來一看,只見寫著︰今存「石頭」一部,閱後定當奉還。借閱人喬梓權。中華民國x年x月x日。而且還加蓋了私人印鑒,是朱紅陽文。

告別的時候,魏清又遇到麻煩了,因為他帶來的禮物喬梓權又全讓秘書給拎上了。魏清掙扎著要往下奪,壙天翔卻早已出去了。

喬梓權詼諧地和他說︰「老哥哥,你好歹別破我的規矩。別讓孩子們听見,其它的我不說,你這盒人參,肯定是春草堂的對不對?為了我,你何須欠別人這麼大的人情呢?行啦,小壙早已經下樓了,你追也追不上,明天中午我可等著你請我。」

魏清只好停止了掙扎,「梓權,咱說定了,明天中午我一早侯著。你別送了,外邊涼。」

喬梓權穩穩攙著魏清的手,「哪能呢,你可是我的貴客,我一定把你送到大門口。對了,明天中午,你和孩子們在家里等著吧,小壙他會安排好的。」1876580

夜幕下,喬梓權看著馬車走遠了,他這才踅回身來。7658

「喬縣長,來親戚了?」看門的老漢關上門問。

喬梓權和氣地說︰「邵大爺,是來親戚了,這麼晚影響你睡覺了吧?」

「哪里話?人老了覺就少。每天我看著你屋里的燈很晚才滅,你比我睡得還少呢。」

喬梓權呵呵一笑,「沒錯,今天晚上又睡不著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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