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天天在縣大獄外面等著,連他雇的那個馬車夫也不落忍了。「大爺,你要沒事兒還是放我走吧,一天到晚在這里干候候著,掙你這個錢我也不忍心呀。」
魏清拽著他又蹲在那堵短牆下面,這里好歹能避避風。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燒餅,一分為二給了那車夫一半。「有什麼忍不忍的,你陪著我就等于出了力了,還有你這車和馬。」
那車夫接過去團吧團吧兩口就進了肚子里。魏清剛剛送到嘴邊卻又不想吃了,一顆豆大的淚珠滑下來,滴在他蒼涼的唇上,不一會兒便凍成了一個小冰粒。「志忠,劍南,你們到底怎麼樣了?」
他抬眼望了望了無人影的縣大獄門口,「孔先生,我當時真該在外面等著呀,那怕是遠遠的看你一眼。現在倒好,再想見面可就難了。」
「大爺,里邊關的是你什麼人?你光難受也不是個法呀,得想辦法找人、花錢,那才能好不容易見個面。不過這幾天沒用,听說里邊出了大事兒,連他們的警察都不讓出來。你沒看那送菜的,連大門口也不讓進了,平時哪見過這樣呀?」
看來,馬車夫對監獄的情況多少听說了一些,他雙手抄在棉襖袖子里,凍得鼻涕也流下來了,可他沒擤,直接就用袖子擦了擦。他們存身的這半截土坯短牆也不知道是干什麼用的,只能遮住脖子以下,西北風就像刀子似的,毫無顧忌的吹在臉上;南面視力所及處,還有一座廢棄的磚窯,不過煙囪卻已經塌掉了。
魏清說︰「是呀,這幾天找人也是白找。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等等再說。」
話音剛落,那監獄的大門嘩啦一聲打開了。緊接著一群獄警蜂擁而出,他們騙腿上了自行車,雙腳一蹬便跑開了,而罵聲卻留了下來。「他媽的,可出來了!老婆孩子還不知道急成啥呢?」
「笑面虎這個行行子,他死就死唄,還連累的爺們兒陪著受罪。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成天迷迷瞪瞪的。哎呀,這幾天我肯定掉了十幾斤肉……」
「太好了!」魏清一看喜不自禁,待那些人走遠後,他對車夫說,「師傅你等一等,我去里邊找個人。」他剛從短牆下轉出來,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了。「紹輝?」
徐紹輝也看見了他,「魏爺爺,你就天天在這里等著呀?可受了老罪了!還別說,我就知道外面有人,一出來我就看見你了。」
魏清問︰「都沒事兒了?听說出事兒以後查的挺嚴,連你們自己人也查上了。」
徐紹輝點點頭,他把魏清拉到一個僻靜處,「爺爺你就別提了,這一關我差一點兒沒過來,要不是少勇暗中相助,咱爺倆肯定說不成話了。」1876580
魏清納悶兒,「紹輝,你說的這是……」7658
徐紹輝俯在他耳上,「爺爺你不知道,呂大夫他屋里的三個犯人把一個獄警給打死了,還劫持了一個要犯跑了出來。噢,那人就是和呂大夫一塊進來的,姓孔。誰知剛離開大門口就被發現了,于是我們都追了出來,當時我跑在最前面,要是我不猶豫,肯定撂倒一個了。可就是心不忍,第一槍這才沒打出去。」
魏清明白了,「紹輝,真有你的,現在沒事兒了吧?」
徐紹輝淡淡的一笑,「沒事兒了,都過去了。四個人跑了仨,那個姓孔的又被抓了回來。」
魏清心里有了數,徐紹輝所說的正好和壙天籟得到的消息吻合上了。他關心的問︰「那你還不趕快回家?家里邊肯定急壞了。「
「沒事兒,我已經想法把信兒捎回去了。今天雖然讓回家,可又把我們這些年輕的留下來先讓值班。爺爺,你今天來想干什麼?」
魏清微微一愣,「到這里來還能干什麼?當然是想看看志忠和劍南怎麼樣了。紹輝,就是不知道方便不?」
徐紹輝搖搖頭,「嗯,今天不行,呂大夫他們屋里跑了人,他能不被懷疑嗎?我看你還是過一天再來吧。」徐紹輝都快要憋不住了。
「那好,紹輝,我今天就先回去了。」魏清心里懨懨的,他轉身就要往回走。
「魏爺爺!」徐紹輝突然喊住了他。魏清轉過身來,發現他滿臉雙眼都是笑。「爺爺,你難道就沒看出來嗎?我臉上可是高興死了!」
魏清如墜五里雲中,他還以為小徐是為過關而高興呢。因此說︰「看出來了,你過了這一關,我也替你打心里高興,你和少勇都是好人吶!要是沒有你們倆,事情還不知道變成啥樣呢!」
魏清說的確實是真的。試想,如果老邊他們三個人,萬一有一個被抓回來,一旦受刑不住,呂志忠可就危險了,他可是實實在在的主謀啊!
「不,你沒看出來。」徐紹輝把住魏清的手,「爺爺,呂大夫他們被釋放了!」
什麼?!魏清听罷渾身一震,他幾近站不穩自己的身子。「紹輝……你、你,你……你不會逗我開心吧?」魏清的呼吸急促起來。
「爺爺,怎麼會呢?確實是真的。」
「不可能。像你剛才所說,志忠他也被懷疑上了,哪能這麼快就沒事兒呢?紹輝,我知道你是好心,沒事兒,我心里有數,你還是趕緊忙去吧。」魏清蹣跚著又想離開。
徐紹輝擋在他面前,「爺爺!你怎麼不相信我的話呢?我說的可全都是真的!要不我出來干什麼?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咱們的人!」
魏清遲疑著,「這麼說是……真的?」
「真的!爺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監獄已經接到通知了,現在接人就行。」他又看看那堵短牆,「爺爺,那是你雇的人吧?正好,咱現在就辦手續去。」
「紹輝!」魏清緊緊地把徐紹輝抱住了。少頃他問,「孔先生怎麼樣?他是不是也被一起放了?」
徐紹輝說︰「這不可能,他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現在監獄里可嚴呢。不過,退而求其次,呂大夫和張校長能一起被釋放,不也是天大的喜訊嗎?」
「什麼?張校長也能被釋放!」剛才魏清的神情太緊張了,他竟沒听清楚,徐紹輝說的是呂大夫他們,而是僅僅听成呂大夫了。
徐紹輝的神情比他還高興,「那當然。你不知道,張校長可真是個奇人,這一個多月,他把一個屋里的所有犯人,說得是服服帖帖,連牢頭都服他了,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
「紹輝,那咱們還等什麼?趕快走吧!」魏清這才急不可耐了。
「爺爺,不過我擔心你一個人侍弄不過來,是不是先回去叫些人?」徐紹輝的神情立刻變了。
魏清吃了一驚,「紹輝,你這話是怎麼說?」
徐紹輝看看周圍,「爺爺,到這個時候我也不能瞞你了,昨天晚上咱們的人又受了一次重刑,我也是天亮以後才听說的。事情明擺著,不知什麼人又使壞了,他們這是最後一哆嗦,根本不像敲竹杠。」
魏清一听急了,「你快說,那重刑重到什麼程度?」
「爺爺,別問了,個個都是……皮開肉綻呀。」
「啊……」魏清險些昏厥過去。不過,他用力拍了額頭一把,「紹輝,不等了,片刻也不能再等了。我能行!你看不是有車嗎?我讓那個師傅幫幫忙,一起把人背出來,一輛車就回去了。」
「也好,不是還有我嗎?路上少顛簸一點兒就是了。」
魏清急忙說︰「不行!這事兒你還是少摻和。紹輝,你是穿這身衣服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雙眼楮盯著你呢。」
「行,爺爺,我听你的。你讓馬車靠過來吧,我這就安排人給你辦手續。」小徐說完進去了。
魏清把呂志忠背了出來,「叔,你放下我,我能走,你攙我一把就行了。」
魏清根本不理他,「少嘴硬,人都成這樣了,你還逞得哪門子的強?」他慢慢讓呂志忠平躺在車上。
一陣西北風吹過,呂志忠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他把眼楮閉上又睜開。「我自由了!現在我是自由的!啊——!」他扯開嗓子喊上了,那聲音激越、嘶啞而又帶著監獄的潮氣。
一行人從車上跳下來,「呂大夫!你可也出來了!」壙恩、壙天龍急匆匆的,「多虧天翔打了電話,這喜事兒也太突然了,簡直是從天而降呀!這不,天龍急的雇了車,連藥店也關了。天龍,趕快給呂大夫瞧瞧。天殺的,臨了咋把人打成這個樣了?」
呂志忠有氣無力的,「老前輩,我不能給您施禮了。」
「嗨,這都什麼時候了。呂大夫,別說話,慢慢養養精神,咱這就回家。哎,趕快把被子抱過來呀!」魏清一看,壙恩把什麼都準備好了,那一起來的兩輛馬車上,全都鋪著厚厚的被子。車把式利索的把一床被子先蓋在呂志忠身上。
張劍南留戀的望著這間牢房,「師傅,等一等,讓我再看一眼。」
那車把式停住腳,「這破地方有什麼看的?誰到了這時候不想一步邁出去。你倒好,還舍不得。」
張劍南慢慢巡視著屋子,「師傅你說的沒錯,我是挺留戀這里的。」
張劍南也被背了出來,「張校長,你受苦了!」壙恩緊緊握著他的手,禁不住老淚縱橫。
張劍南卻笑呵呵的,「老前輩,實在給您添麻煩了,魏叔早就和我說了。這麼冷的天,您老人家也受這份寒苦干什麼?」
「嗨,誰讓咱們有緣呢。張校長,別說了,你先養養精氣神兒。立柱,放炮!」原來,壙恩讓兒子把鞭炮也帶來了。
車把式立柱用竹竿把一長掛炮仗挑起來,剎時, 啪啪的炮仗聲震耳欲聾,這是典型的滿地紅。
在監獄大門前燃炮慶賀,這也算開了當時長清縣的先河。
「走嘍!都給我把車趕穩啊,回去我重重的有賞!」壙恩高興的一聲喊,三輛馬車依次離開了縣大獄。壙恩坐在車上說,「魏老弟,還是你有見識,不讓你來吧你心急,還真讓你給等上了。你說這是什麼?」
壙天龍在另一輛車上喊︰「爹,這是天意!」
馬車後面,縣大獄漸漸遠去了,不過那茂密的蘆葦叢卻越來越清晰了起來,在上午的陽光照射下,仿佛搖晃著無數告別的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