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城市 4.第二章 魚池風波(2)

作者 ︰ 斯耶

第4節第二章魚池風波(2)

王天亮的尸身只在家里停留一天,鎮里的三個木匠連夜給他攛出一口薄板棺材,也沒有按小三天大七天的規矩,第二天一早就拉到縣城的火葬場煉化了。綠色小說牛高馬大的王天亮,骨灰只裝了一個小紅口袋兒,還沒有一捆蒿子桿柴禾的灰多,都裝不滿一個小號的火盆,堆在棺材的角落里,顯得棺材特別浪費。堿灘地幾個墳包的中間,鼓起王天亮的墳包,挖墓坑的聲音,驚飛了不遠處大仙孤墳上的烏鴉。連續雨天,大仙的墳包被雨水侵蝕,像沒有攤好的雞蛋,塌癟著略勝于無。靳翰林晚上吃飯,和老婆說起已死的王天亮,感慨世事真是無常。靳翰林的老婆也心里發堵,沒有了往常的那些話,拾掇完碗筷準備睡覺,走過西屋門口,听到春草在自己的屋子里抽噎。

油糖餅很快盤踞了天亮老婆的所有思維。天亮與漁池同歸于盡後的第七天,靳翰林早起去自己的漁池放水,踫見了手挽天藍色三角兜的天亮老婆。

靳翰林問︰「嫂子,這麼早出去呀?」

天亮老婆柔聲說︰「我去給你哥送飯,他這兩天沒空回家,讓我給他烙的油糖餅,給你拿一張嘗嘗。」

三角兜的兩個角打成了死結,天亮老婆用牙咬著打開,撲出油糖餅的香氣。靳翰林看看天亮老婆,天亮老婆神色平靜,眼角多了些皺紋,白眼仁上布滿紅絲。眼角的皺紋原先就存在著,只是靳翰林沒有像現在這樣細看。天亮老婆大辮垂到腿彎那陣兒,勾魂的眼波電住了民政助理,民政助理犯了生活錯誤,灰溜溜逃離了龍泉鎮,從此天亮看老婆看得蠍虎,沒人再敢跟他老婆搭茬。路旁人家的園子里養了一只蟈蟈,自我陶醉地叫起來沒完。門邊扔著吃過的菱角,讓豬拱得上了村道。靳翰林想起王天亮的死相,滿臉疑惑,繞過扎腳的菱角,走過幾步又回頭看看。天亮老婆執著地爬上大壩,頭上的辮子變成了目不忍睹的稀牛屎,腰倒是有水缸粗細了。靳翰林回家和老婆說起這件事,依舊覺著蹊蹺。

老婆說︰「王天亮今天燒‘頭七’,莫不是這個娘們咒你?」

靳翰林回憶天亮老婆當時的表情,覺得這個可能不大,不過心里還是像吞了蒼蠅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天亮老婆開始半夜起來烙油糖餅,牛屎街彌漫著油糖餅的香氣,香氣讓滿鎮的人情緒不安,預感到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烙完油糖餅,天亮老婆吱呀出門,鎮里的狗叫送她一道。天亮老婆挽著三角兜,滿面神聖地到漁池給王天亮送飯。人們經常在去往江壩的村路上看到天亮老婆。天亮老婆身上酸臭,頭發氈片一樣堆在一起,上面掛著柴禾葉。天亮老婆逢人便讓人品嘗三角兜里的油糖餅,經常用牙咬開三角兜的死結,三角兜打結的地方已經咬出窟窿,油糖餅像坨牛糞,泛著堿花。後來費力咬開的三角兜里,已經沒有真實的油糖餅。油糖餅成為天亮老婆心中無法謝幕的戲劇里的道具,隨時需要拿出來表演給別人。

人們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天亮老婆瘋了。

十五歲的根柱陷入一種無以名狀的情緒。他想著高大放肆的王天亮,穿著水衩,噴著酒氣,放肆地大笑,放肆地放屁。王天亮說︰有屁不放,憋壞內髒。有管天管地的,沒有管拉屎放屁的。王天亮的屁臭,下風頭的人趕緊挪地方。王天亮說︰肉屁才臭,臭屁富貴,你們放的是窮屁。這種時候根柱羞愧難當,青春萌動的年紀,他感覺王天亮俗不可耐,給自己丟臉。如果有春草她們這幫嘰嘰喳喳的女生在場,根柱會更加痛恨爸爸的粗俗。他會偷眼瞅春草,春草小臉如冰。高班同學二賴子與人斗嘴說,放你媽的富貴屁。這句話的出處來自王天亮的名言,根柱沖動地拽住二賴子的襖領子。二賴子說,你他媽撒開,就行你爸放富貴屁,我們就不能放富貴屁。根柱臉憋得通紅,覺得自己有理說不清,說不清的理就不是理,他不能阻止別人放富貴屁。沒有了龍泉鮮魚市場標志物一樣的王天亮,根柱發現自己大幅度貶值。讓他羞惱不堪的王天亮灰飛煙滅,在人們的口頭咀嚼一陣之後,徹底變成了符號,失卻了真實意義。有了王天亮的存在讓人感到壓迫的三間磚房,頓時顯得空曠蕭索。根柱偶爾還會磨擦幾根神奇的手指,手指肚沒有了潤滑的凝脂,已經滯澀不堪,沒有了最初讓人激動的聯想和創意。根柱無聲地嘆息一聲,在作業本的背面勾勒女人的輪廓,短發、大眼楮、穿著花格襯衫,小嘴嘟著,有不易察覺的怒意,看起來俏皮嬌蠻。根柱知道女孩是誰,怕別人瞧破,看了又看,親了又親,弄得本子潮呼呼的,然後紅著臉用橡皮擦掉,作業本的背面留下粘濕的碳跡。

根柱正在胡思亂想,酸臭的氣息從門口洶涌著來到身後,每天準時到大壩上送飯的天亮老婆疲憊地依在門口。她眼神呆滯,頭發灰中泛黃,橫豎支出幾縷,變成了扎麻棵子,後腦處別著一根節骨草。年輕時天亮老婆一根大辮直到大腿彎,油黑烏亮,讓多少姑娘羨慕啊。民政助理就是迷上了大辮,和天亮老婆滾到一鋪炕上。天亮老婆覺著民政助理文靜、白皙、有文化,說話文縐縐的招人听。不像王天亮,三句話不來就到了下三路,祖宗女乃女乃都跟著遭殃。王天亮拎著垛叉找到鄉政府,民政助理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躲到書記屋里,求書記幫忙躲過此劫。王天亮被勸走,書記讓民政助理說清楚。民政助理吭吭哧哧地說,我看上了大辮,犯了作風問題。書記說,你這是只顧小頭兒忘了大頭兒,沒有彎彎肚子吃什麼鐮刀頭!

王天亮懷疑細弱的根柱不是自己的種。

「根柱,你爸還沒吃飯呢?」

「你不是給我爸送飯了嘛!」

「你爸忙,連油糖餅都沒吃。他最願意吃油糖餅,我們剛定婚那會兒去你姥姥家,他一氣吃六張油糖餅。我嫌他能吃,你老爺說能吃才能干。你爸真是能干啊,還在那裝土啊,添壩呀,堤圍都有幾丈了。」

天亮老婆在鍋台上放好三角兜,鍋台後的飯盆里半盆剩下的二米飯干得卷了邊。沒喂的豬啃著槽幫。嘰嘰喳喳的母雞圍著門口。斜過前邊的牛屎街,靳翰林家的煙囪冒出了灰煙。

「我爸都死了一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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