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第二章︰魚池風波（1）
第二章︰漁池風波
根柱把褲衩弄濕了。
他夢見一個光女人，羞澀地和他說話，他看不清女人的臉。女人走在懸崖邊上，根柱只能看到她光光的。夢中，她幾次想繞到女人身前，看看光女人身體前面的凸凹景致，然而受懸崖的阻滯，他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成功，最後一身大汗在夢中逃出，弄濕了褲衩。根柱很恐懼，他害怕別人知道他已經變壞的秘密，決定用身體的溫度把不光彩的濕跡蒸發掉，早晨上廁所的時候還是看到一圈白色的痕跡。他很為白色的痕跡感到羞澀。
怪夢中他驚恐、激動、羞澀、慌亂，承受不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他有些留戀地醒了過來。回想夢中的情境，汗水把被子弄得潮熱。鬧表滴答滴答的聲音，頭一次听起來這麼響亮，像鐵匠鋪敲擊的大錘，像打馬掌時清脆的聲響，根柱眼前幻化出光著膀子的鐵匠師傅，閃爍的火花放射著隱入腦際。他感覺那個女人有些像媽媽，于是浮起罪惡感，感到自己罪大惡極。一會那個女人又像春草，于是春草的嫵媚嬌蠻又浮現眼前，又有了飄忽不定的幸福感。在自責與幸福的交替過程中，幾根神奇手指上的膩滑重現，讓他快樂得不知所以。
王天亮的老婆掀開根柱的被子，猝不及防的根柱趕緊把被子騎到身下。看著兒子的動作，天亮老婆好氣又好笑。她拍著兒子的後背說︰
「去壩上看看吧，你爸說能挺過今天，漁池差不多就能保住。」
天亮老婆已經烙好了油糖餅，讓根柱自己吃完趕緊給爸爸送飯。根柱拎著藍花布三角兜，邊嚼著糖餅邊往漁池奔跑。三角兜里除了糖餅之外還有兩個咸鴨蛋，幾根大蔥和一包大醬。隨著根柱的跑動，鴨蛋在三角兜里串來串去，蹭著他的大腿，跟自己捉迷藏。鴨蛋蹭在大腿上，竟然有一種無以言傳的快樂。快樂激動著根柱，悠起三角兜掄了幾圈，突然想起塑料包里的大醬，趕緊打開三角兜檢查一下，三角兜里飄出油糖餅的香氣。根柱拿出油糖餅聞聞，又留戀地放在兜里。油糖餅煨得半熟的蔥葉，散發出的糊涂氣味，讓他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根柱一口氣沖上壩頂，正趕上王天亮漁池在大水中消失。許多年以後，龍泉人提起王天亮漁池的消失過程，依舊像講述恐怖電影。
大水在王天亮已經絕望，準備徹底放棄的夜晚，做了一整夜的喘息，王天亮第二天早晨準備接受漁池被摧毀的現實，不料漁池依然好好地存在著，這鼓起了他保住漁池的決心。王天亮沒有時間收听關于松花江水系洪水情況的廣播，在洪水短暫休息之後，上游的小豐滿水庫開始限量放水。王天亮打算放手一搏時，小豐滿水庫的水已經悄悄地來到他的漁池。漁池內外的水位已經超過五米，漁池內小魚翻花蘆葦搖曳，漁池外已經濁浪排空急流洶涌。水泥涵管的上邊堆積兩米多高的沙袋和土方，像阻擊敵人進攻的工事，外面的水已經與工事的頂端水平，東風挾著惡浪躥上工事頂部，王天亮感覺喉嚨一陣陣被無形的手掐緊。
「過水了！」
王天亮驚叫一聲，一道細細的水線從壩外浸入堤頂，王天亮本能地拿腳去踩，一腳、兩腳，細水像冒著白煙的導火索，在王天亮的腳下沒有被踩死，瞬時的大爆炸把圍堤炸飛。轟隆一聲巨響，龍泉鎮整個忽悠了一下，推土機像個紙扎的玩具，被傾瀉的瀑布擊飛。王天亮在飛上瀑布頂端的瞬間，大喊一聲︰
「殺了我了！」
王天亮最後的一句話被瀑布的轟鳴吃掉。
王根柱眼中最後的王天亮像一片柳樹葉，被風刮到瀑布頂端，然後輕飄飄扎入漁池。王根柱的腦袋和胸膛被打鐵的錘子同時擊中，胸口煩悶透不過氣，腦袋里一片空白，眼楮里閃爍無數的金星，手中的油糖餅和咸鴨蛋，掉在壩上骨碌到水里。露水還沒有退，壩頂觀水的人很少，目睹驚天動地的一幕，全都魘住了。半晌才有人驚呼︰「出大事了！」
不會有很多人目睹決堤的悲壯，而犧牲在自己漁池決堤現場的王天亮，也沒有榮幸成為抗洪犧牲的烈士，他是一個讓人同情的農民。抗洪指揮部正在研究，如何強行炸除阻礙泄洪的王天亮漁池，一聲轟隆讓一切變得簡單。半個小時以後，決堤後產生的瀑布開始平息，水面形成巨大的旋渦，粘在松花江上的用過的膏藥，被上帝之手撕掉了。
兩天之後，王根柱確信自己失去了父親。龍泉鎮幾乎所有的男性公民，圍繞十公里長的江堤密切巡視著王天亮。水性賽過蛟龍的王天亮，決堤兩天後浮出水面。王天亮朝上在水面上一波一蕩，整個夏季很少離身當作招牌的水衩，因為進水而顯得臃腫，這讓王天亮的尸首容易辨認，他愛著勝過生命的魚把他的臉咬得面目全非。靳翰林和幾個村民把王天亮弄到岸邊，王天亮肚子里沒有水，月兌去水衩，不像溺水人的尸體臃腫不堪。王天亮的老婆趴在他的尸體上，哭罵這個死鬼半路把自己扔了。根柱已經哭了兩天，顴骨處擦得紅腫發亮。他的媽媽還心存幻想，認為王天亮終會死里逃生的時候，王根柱明白，自己失去父親的命運已經注定。王天亮的尸體像條大魚被拖到岸邊，王根柱已經失去了哭泣的**。他盼望父親下落這個謎底，隨著尸體的出現而解開，感覺上竟然如釋重負。王天亮的老婆死去活來，擦拭王天亮慘白的尸身。擦到王天亮扁平的肚子，天亮老婆突然記起，出事的當天王天亮還沒有吃早飯，根柱送到大壩上的油糖餅咸鴨蛋已經滾落水中喂了魚，禁不住再次悲泣，雙手拘攣抽搐，錘打著天亮尸身旁的草地，嘶啞著哭道︰
「天亮啊，你掙了半輩子命，臨死還是個餓死鬼呀！天亮你吃一口油糖餅啊！你就吃一口油糖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