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第八章小鳥的眼神（2）
雪里的草拱出了地面，大地綠得方方正正平平展展了，春草決定到濱江找高琦，去濱江打工。拉牛牛高琦在春草的心中帶有一種方向性，做人就做這樣的人。春草要出去打工已經預謀了一段時間，自虐的時候這個念頭爬上腦海，就此想象延伸下去，她在濱江有了工作、地位，可以像高琦一樣風光，身邊還要有個男友，呵護著自己。男友是誰呢？不能是李強了，那就先算上根柱吧，所以她必須拉著根柱，讓根柱當自己的保鏢。根柱是她心底的擋板，在那里托著她呢。根柱那天在她的臉上嘬了一口，她回到家還覺得好笑。從小玩到大，屬于沒有遮攔的。一個冬春春草返回了原地，是體操課上的踏步走，她的心思認真了。人不能總懸空著，人需要四腳落地，心理才塌實。她經常找根柱訴苦，她心里憋屈。根柱不瞅她，嗚嗚咽咽地弄著蕭。根柱迷上了蕭，蕭聲嗚咽著響起，像有人跟自己說話，心理放松了，輕快了。蕭聲一響，春草出現，他揶揄春草︰「人家吹蕭引鳳，我這蕭吹得不好，專門引小母雞兒。」
小母雞兒這天心計滿月復，她趴在根柱的膀子上，哈氣讓根柱的耳朵里癢癢。這是一種表示了。她神秘地說︰「根柱，我想去濱江打工，你敢不敢陪我去？」
根柱停了蕭聲，定定地瞅著春草的臉，看她這句話有多少真實。春草是嚴肅的，眼神放光了，根柱涌上一股莫名的激動，幽默地說︰「我有啥好怕的，我又不是許蕾蕾她爹，跳井不怕掛下巴。」
下決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決心下定了，只要不怕犧牲就可以了。春草下定了決心，收拾起一個小包裹，心潮有些澎湃。春草對濱江並不陌生，但是每次都是過客，不太留意。就像人們對身邊每天走過的男男女女，都不太留意，跟自己不接著神經也不連著體溫，事不關己卻不是高高掛起，而是無從關心。這次不同了，她要進駐濱江，要在濱江發展了，濱江變得由熟悉而又陌生了。
春草骨子里是遲早要進入濱江的。電視上的廣告，報紙上的宣傳，濱江近在咫尺。春草努力考衛校，是要選擇大大方方的進入，霸氣的不容置疑的進入，泰山壓頂式的進入。但是現在不同，同樣是進入，是遲遲疑疑試探性的進入，是由點及面的滲透性進入。譬如寫字，霸氣的是鋼筆，橫平豎直，現在只能是毛筆，慢慢地洇開。
高琦接到春草的電話，正在處理一個群眾來訪，她讓春草在報社門口等一會兒。來訪的是個河南人，領著一個皮黃骨瘦的小女孩。河南人的老婆三年前失蹤了，確切地說是跟一個打把勢賣藝的耍猴人跑了。三年了，河南人走過很多城市，就是為了找到老婆，給這個女孩找個完整的家。倆月前，河南人听同鄉說，在濱江看見了耍猴人，河南人踩著這個話頭找過來了，河南人滿臉滄桑，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實際才三十五。他央告高琦︰「高記者，你就幫我這個忙吧，我不在意她這一段是非，我只想讓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回來看我們爺倆兒一眼，她要是還執意要走，我決不強留。」河南人說完，拽過女孩，「快，你跟阿姨說說。」
女孩太瘦，顯得眼楮出奇地大，出奇地無辜。她煽呼著眼睫毛，瞅著高琦說︰「阿姨，我想媽媽。」弄得高琦心里潮呼呼的。
高琦記錄完河南人的講述，合上采訪本說︰「事我可以寫，但是我不能保證她能看見報紙，也不能保證她看見報紙回頭。」
河南人做了個揖說︰「那就謝謝了。」
高琦送這爺倆兒出門，直接接著春草。春草看那爺倆兒眼楮紅紅的，出了報社奔了公共汽車站，小女孩咬著手指，一步一回頭的。春草見高琦身邊沒有林強，對高琦表現得更歡欣鼓舞。她問高琦︰「那個林記者呢？」
高琦說︰「我們草兒想林強了？林強的老婆懷孕了，妊娠巨吐，這兩天沒上班。」
春草親昵地捶一下高琦︰「我才不喜歡他呢，他的眼楮像兩個冰窟窿，我瞅著害怕。」
高琦帶著春草和根柱，去河道區草市街的一個餛飩館兒。明著是吃飯，實際是想給春草安頓個地方。高琦和餛飩館的老板娘秀兒姐很熟，春生沒出事之前，兩個人常去餛飩館。餛飩館不大，但還雅致、肅靜，一人一碗餛飩，一個人說話一個人舀著半拉餛飩瞅著，很生活的。跨線橋下，趕上堵車，一個三輪車刮了一輛奧迪，奧迪司機暴跳如雷，火氣把交通阻斷了。秀兒姐給高琦來了電話，詢問他們什麼時候到，高琦說正憋著呢，說不準。撂下電話高琦告訴春草︰「餛飩館的秀兒姐你哥認識，也是龍泉那邊來的，領著一個小女孩。前兩天我和林強去吃餛飩，看她那里要招個服務員，秀兒姐的孩子明年上小學，學區的小學不接收農民工子女，秀兒姐提前挖門子盜洞的，給孩子琢磨學校，還要交擇校費，餛飩館一個人忙活不過來了。」
瞅著高琦進屋，秀兒姐熱情地迎過來。高琦指著春草問秀兒姐︰「秀兒姐，你看這個姑娘長得像誰？」
秀兒姐眯著眼楮，端詳了一會春草，春草也在打量眼前這個女人。
「草兒，你是草兒！」
「你是姜家嫂子！」
「哎呀，草兒長這麼大了，我在老屯的時候草兒還是個孩子呢！」
「嫂子，高姐方才說秀兒姐是老屯的人，我還尋思是誰呢，原來是嫂子。」
「草兒，你姜哥沒這麼多年了，以後就叫秀兒姐吧。」
秀兒姐招待草兒吃飯，也認出了根柱。听說王天亮兩口子都沒了，秀兒勾起心事，嘆息一陣。又破涕為笑說︰「草兒就留在這兒吧，幫我支應著餛飩館，也能照應孩子。館子吧說小不大，說大不小，交給別人我還不放心，正愁著呢，老家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