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第十章︰春生回鄉（1）
美丫死了，死因不清。綠色小說
其實死因是清楚的，墜樓而亡。不清楚的是美丫因何墜樓，是失足還是被人謀害。在北京三里屯一棟高樓的陰影處，撿破爛的發現了美丫的尸體。這是一個死角，前面是燈紅酒綠的賓館，賓館的後身卻像上個世紀。一溜自行車棚，車棚和賓館之間的狹窄空地，胡亂長著人高的黃蒿。撿破爛的發現里面扔著一台舊自行車，扒開柵欄鑽了進去，結果發現了美丫。美丫的身上覆蓋著一層沙塵，是北京春天的杰作。因此也無法判定，美丫死亡的真實時間。
美丫是龍泉下海較早的小姐。小時侯美丫小名叫丑丫，錛兒嘍瓦塊的，長大了成了美人坯子，高額深目，有點洋式，小名就變成了美丫。美丫家蓋起三間大瓦房，是美丫打工郵匯的錢。撿破爛的看見了美丫的尸體，爹一聲娘一聲地跑到外面，一個勁喊︰殺人了，殺人了！派出所民警給了他一個嘴巴，他才恢復清醒，領著民警找到美丫的尸體。民警在美丫貼身的口袋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大名是鄂俊華。
公安局通知家屬認領尸體，家里的意見相當不一致。哥哥認為，人死了在哪都是火化，家里不去人公家就給煉了，骨灰扔哪都肥田。美丫的爸爸表示反對，家里不知道就罷了，知道了不去人認領，會讓人家戳脊梁。再者公安局通知了，去不去也由不得自己。公安局給你記著賬，啥時候去人啥時候煉，存尸費啥時候都是自己的。美丫媽偎在炕里，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美丫上個月還往家寄錢了，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她听著老頭子和兒子的商議，狐疑半天，終于認定美丫是真沒了。突兀地狼嚎一聲︰
「我的肉哎，我的丫哎，你可給這個家出力了，咋說沒就沒了？」
這一嗓子，意見統一了，美丫哥哥鄂俊春去北京，與公安局交涉，火化美丫，督促破案。美丫的骨灰無論如何要拿回龍泉，在牛頭山給她選塊風水地埋個墳，讓她來世托生個好人家。
靳春生進家門，趕上靳翰林兩口子都去美丫家看熱鬧。鄂俊春到北京找到立案的公安局，說了快速破案的意思。負責警官扔給他一個本，上面都是報紙上剪裁下來的尋找尸源的廣告。警官說，現在年輕婦女流動量太大，基本上都不報真實住址和真實姓名，找個人像大海撈針。你這就不錯了，好賴還有個身份證，免得變成孤魂野鬼，這些，人是哪的都不知道。其實人死了，破不破案意思也不大，鄂俊春不過是表示一下態度。火化了美丫，抱回美丫的骨灰，鄂俊春覺得對不住妹子，找了兩個居士給美丫念往生咒。兄妹一場，希望她往生極樂。居士們閉著眼楮，嘴里喃喃著︰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諦?阿彌唎哆?毗迦蘭哆?伽彌膩?伽伽那多迦隸莎婆訶。
听不懂，但神秘。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好象趕集市。
靳翰林和看熱鬧的一起散了。美丫的骨灰已經用紅布包好，鄂俊春雇了個四輪子，帶著兩把鐵鍬，順著趕牛道去了牛頭山。靳翰林意猶未盡，臉上洋溢著激動，邊走邊和老婆辯論。範圍很廣，從道听途說的現實說到生拉硬拽的歷史，听起來有點亂。進門看見春生，翰林楞住了，才想起今天是春生出獄的日子。兒子幾年牢獄，感覺上生分，不好意思親熱。翰林按住春生往起拱的肩，讓他坐下。翰林看春生，沒怎麼見瘦，但是黑了，讓翰林心驚的是春生的眼楮，有鋒有刃，劃過一道都能見血。翰林老婆見了兒子，愕然之後哭開了。她使勁捶打著春生，兒一聲肉一聲，把做飯的事忘了。春生問起妹妹春草、春杏，翰林打了個咳聲，一五一十學說了一遍。春生的眼眉立著，目光直直地刺向窗外，啪地拍了一聲桌子。茶水蹦起老高，連翰林老婆的哭聲都止了。
龍泉這二年很招搖。地下出了石油，來了打井的工人，娛樂場所也多了。鎮東加油站後面的亂葬崗子，被推土機推平，掘出一些白骨，統一掩埋在南甸子的堿疤瘌地里。事先貼出安民告示，有後人的人家都遷了墳。平墳之後，蓋起一溜門市房，對外招商。招商招來一溜歌屋，天天晚上歌聲震天。原說怕這兒鬧鬼，事實上鬼卻被人嚇住。歌屋憑空冒出一些小姐，果著半拉**在鎮里招搖。鎮里的婦女感受到了威脅，對著這些小姐費了很多吐沫。男人忌諱從這條小街旁走過，其實是多了些心思。門市房的後院，是一片廠房，引進哈爾濱一家企業，做分廠，產品總廠包銷。產品出去了，可是廠子卻黃了。總廠欠了分廠八十多萬利潤，一審二審的，扔下個空廠子。晚上，街面燈紅酒綠，廠子里卻黑魅魅的，沒有人送腳步到這個還給了鬼魂的地界。
位于鎮中心的供銷社賣給了個人，空出一多半的房子，被人裝修了掛上網吧的牌子。幾天之後，鎮東鎮西又開了幾家網吧。龍泉像全國一樣欣欣向榮。
龍泉最大的利好消息，是要在鎮里安裝有線電視。農民開始並不知道這個消息。鎮里研究決定先悄悄地來，因為電纜線要通過很多人家的地頭，聲張了就會被要求賠償。主管此事的黨群書記苦著臉，仿佛已經被要求賠償了。
「先把電纜悄悄地埋下，再安裝各戶的入戶線，不安裝的一律停掉自裝的天線。」完了扔掉煙，碾了一腳，又說，「再強調一下，好事一定要辦好，不能起包。」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為了防止跑風，安裝電纜線雇佣的是省城的技工，挑溝的力氣活，也找的鄰近鄉鎮的農民。但是世上有句老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農民的土地就是命，甚至大于命。農民每天都要到地里轉轉，看看自己欣欣向榮的生命。終于有人發現，地里埋進了東西。其實最開始就有人發現，地頭挖出一溜溝，回填的新土，但是沒有在意。現在有人正規作為一個事情提出來，不可忽視了。終于，一戶農民抓到趁著夜色挖溝埋電纜的力工，一抓之下，還得到了八十元錢。這個農民把自己得到八十元錢的消息，當天廣播了全鎮。被挖地頭的農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星星之火，**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黨群書記對農民提出補償相當不滿。不耽誤你種地，不耽誤你打糧，為的是你看到清晰的頻道更多的電視節目，完了你拿著這個要挾政府。政府還有沒有個權威！
農民甲說︰我過段時間翻地，弄斷了電纜可不負責任。
黨群書記︰你任意翻地，我不信你能翻進去一米。
農民乙︰我要挖菜窖，扣大棚，大概得挖五米深，先跟你們當官的說一聲，弄斷了啥別說我是故意的。
黨群書記︰你這不是找事嗎？誰家扣大棚能扣到道邊，再說挖菜窖也不能挖在地頭啊！
農民乙︰地是我的地，三十年不變，我在哪挖菜窖就不勞政府操心了。
農民丙︰書記，就這麼說吧，佔地如果沒有補償，電纜線斷成一截一截的，也怨不著農民。
黨群書記鼓著氣，想象電纜線斷成一截一截的，心里罵，嘴巴上卻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