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紅狐傳第一章（16）
說起那個說書先生，那個上了年紀後滿身是病卻特意留下來替父親最後守靈的單身老兵記得最清楚︰人們習慣喊他陳二麻子，年紀不是太大，穿一身湖縐長衫，手里拿一把桃花香扇。他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欲笑不笑，吊起的一張臉很少真正有人看見他笑過。單挑個子，清清瘦瘦的身子，梳著整齊的小分頭，倒是顯得格外精神煥發。一撩袍子說書時，那驚堂木「啪」地一聲拍響，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掃視台下，這時左邊眉尖上那顆黑痣總是一顫一抖，他邁動步子朝前面跨了一小步，幾時那把烏木桃花香扇，嘩的一聲從袖子底下扇了出來，這才離開了那方紫檀木長案，他朝左走了兩步，又朝右走了兩步，他每走一步都牽引住台下面那些目光，幾乎牆角里都不會听到半根銀針落地的聲音。這時他神情照樣格外鎮定自若，似乎他平生最喜歡就是那種鴉雀無聲，眾人端端莊莊坐著都朝他凝神望著，听他咿咿呀呀說書尚未說到最**時就能帶給他的內心極度的興奮狀態。那種感受和自豪，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感受到的，或許他的微笑也不是每一個听客所能觸模到的。看起來他那張臉上充滿一股朝氣蓬勃的書生氣，滿腦子的理想，但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他會有什麼野心。他的外號是父親手下那些老兵給他叫喊出來的，只因兒時一場麻疹落下來滿臉星星點點麻雀坑兒，打小就應該有他這個綽號。其實他大名叫陳富貴，陳氏家族這一輩，排行老二。
記得那一輪月光下隱約而現的「紅狐詩坊」茶樓是一吊腳樓，仿佛就修建在蘇仙嶺山腳下湘南古鎮衡州墟口。只听衡州方圓一帶老輩人一代一代傳下來說，茶樓便是火狐仙子所開，流傳至西廊楊家老爺手里，也不知道究竟已經經歷多少年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苦心經營賺過錢也生意慘敗過。當然那些，跟自己幾乎無關。但還有一件，坐下來听說書時，錦瑟開著小差耳邊悄悄告訴過他，才知道，原來那陳二麻子是被她爹楊家老爺非要趕出來無奈才到這茶樓來說書的這個天大的秘密。按說，他是祖父張老夫子所推薦，這位山里有名的前清老秀才最後作為「關門弟子」帶的得意門生，又是楊家府上老總管家陳有福惟一的孫子，也是榮昌老爺按外祖母楊老太太吩咐特意請來的私塾先生，怎麼也不該淪落到這等下場。想來，這其中肯定是有原故的，但當時錦瑟卻不肯告訴他太多。而且後來總是吞吞吐吐，臉色也不太好。當時她不肯再說這事情鏡秋估計這跟她膽子小有關，或許也有她的難隱之言。想想那些，跟自己也的確無關，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但是，這次特意從台北千里迢迢回老家來，台北畫家張鏡秋想的最多、自己心里也最清楚——老家衡州的親人已經沒有任何線索，眼下便是瞎子大海里撈針；一到那里，無疑首先就是非要找到這座千年茶樓。然後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惟一跟茶樓相干的兩個人︰一個是表姐錦瑟，一個是陳二麻子。幸虧自己至少有他們這兩個熟悉的人，這里回來自己至少有兩件事情要做︰一是把父親的骨灰盒與母親楊氏安葬在一起，一是想要通過他們找到自己親身父母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