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三輕舞霓裳曲淺笑在明眸7
三輕舞霓裳曲淺笑在明眸7
夜深了,詩會散了,柳馨月看著下人把與王孫府後花園的「雅漪園」相連的竹門鎖好,收起鑰匙才放心返回樂坊。今晚天上的明月格外的亮,湖中輕輕翻涌的泉水映著月光泛起層層漣漪,波光粼粼的,柳馨月身後跟著七八個人,許是都累了沒一個說話的,只能听到走動時悉悉簌簌衣服的聲音。
柳馨月帶著大家在樂坊轉了一圈,照例查看各處守夜的人,往常這些事都是由冷雪凝親自查看,偶爾也會指派上官曉仙代替她轉一圈,柳馨月從來不管這些。今日不知怎麼了,詩會還沒散,冷雪凝身邊的丫頭找到柳馨月說冷雪凝吩咐的,今晚就由她帶著下人在樂坊中各處查看,不能因為鬧了一天大家都累了而放松警惕。
皇家樂坊里除了各司樂師、歌姬舞姬專門為皇家祭祀、重大活動表演外,還有不少京城中名門望戶家的年輕小姐短時間的寄居在這學習禮樂,前前後後也出幾個娘娘王妃,如今皇上最寵愛的楊妃娘娘當初就是在樂坊被壽王看上的,後來輾轉進了宮、成了皇上的愛妃。
以前柳馨月沒有查過守夜不知道,今日才發現原來樂坊里除了丫頭、婆子、家丁、下人外還有不少守衛,另外還有專門起更和巡夜的人,特別是冷雪凝獨居的「暗香苑」有專人守著,而且是宮中的侍衛守護,柳馨月跟他們交換了印信後一肚子疑問,只好等明天見到上官曉仙再慢慢問清楚。
柳馨月把整個樂坊走了一遍才帶著一眾人返回,走在湖邊映著淡淡的月光她隱隱看到湖中小亭上有個身影,已經是三更(夜里十一點到次日凌晨一點)天了,柳馨月不敢大聲,只好捏聲問道︰
「橋上是哪位姐姐?這麼晚了還不睡覺嗎?」
「小月,是我。」
遠遠的傳來一聲輕喊,柳馨月听出來是上官曉仙,她對身邊兩個丫頭,說道︰
「你們兩個留下,打著燈籠遠遠站著,不用走近,我跟仙兒姐姐說會兒話。其他人累了一天都回去睡吧,已經三更了,明日還要早起。」
眾人對柳馨月行了一禮後各自散去,柳馨月從一個丫頭手里拿過一個檀木描金的八面玲瓏宮燈繞過九曲橋走到湖中亭里,把宮燈的提桿插在柱子上的掛環里,上官曉仙柔柔道︰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剛才去巡夜了。」
「難怪,以後這事要麻煩妹妹了。樂坊里都是一群官家小姐,這安全是第一重要的事,其他人冷姐姐不放心,只有我們這樣的人仔細查一遍她才能安心,以前大多都是我起來巡夜,我睡眠淺,有時巡夜回去後一直到天蒙蒙亮才能胡亂睡一會兒,只怕妹妹接這個以後睡眠要少了。」
「不怕,仙兒姐姐還不知道我嗎?不管什麼時候沾枕頭就著,我才不會大半夜不睡覺胡思亂想呢。」
「去,死丫頭,我才沒有大半夜胡思亂想呢。」
柳馨月听了也不回嘴,只是狡黠地對著上官曉仙眨了眨楮,上官曉仙自知失言,不再理她轉身定定地看著湖中,兩人靜靜地站著,只有高高掛起的燈籠忽忽閃閃的。
遠處湖邊草叢中里幾個黑衣人匍匐在暗處,盯著湖中亭子里的人一動不動,湖中小亭一共是四個人,若是現在動手一擊不中必定會驚動守夜的人,即使能在一瞬間把四人全殺了,可是牽連面太廣,殺兩個丫頭倒沒什麼,上官曉仙可不能殺,皇上已經定下她入宮待選廣平王王妃,若連她一起殺了必定會驚動皇上,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黑衣人考量半天,對手下擺擺手,示意這里沒法下手,等等剩下柳馨月一個人時再找機會殺人。
湖中亭子里,柳馨月有點兒冷,縮了縮肩膀,她伸手模了模上官曉仙的衣服,沾了不少夜里的露水,輕聲道︰
「仙兒姐姐,你的衣服都濕了,我們回去吧,不然要凍病了。」
上官曉仙答非所問地說道︰
「詩會結束了?」
「嗯。別提了,冷姐姐讓我一個人上台,又彈又唱的,差點亂了曲子,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遠遠的听見你唱了,比我還好,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柳馨月听她這麼說眼中一愣,急急問道︰
「仙兒姐姐怎麼這麼說?小月跟你差遠了,再說若不是你不能……」
「撲哧」上官曉仙看到柳馨月著急的樣子笑出來,柔聲道,「你急什麼呀,我又沒說什麼,自己心眼多還把別人想成跟你一樣的人。」
「仙兒姐姐,我是怕你說我搶你的歌唱。」柳馨月撒嬌的拉著上官曉仙的袖子搖著。
「哎」上官曉仙微微嘆口氣,映著淡淡柔柔的月色看到她眼中閃閃地涌起一層淚光,「只怕以後再也不能跟妹妹一起唱歌了。我從小到大最開心的就是在樂坊學習歌舞,跟姐妹們一起編曲譜詞。只要我們弄出來的那些曲子歌詞傳到外面,很快就會風靡長安,有時在外面听到別人唱自己的歌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以後若是進宮就再也不能唱歌跳舞了。」
「為什麼?誰規定進宮就不能再唱歌跳舞了?」
「你見過哪個宮里的娘娘、王府的妃子在大廳廣眾之下歌舞的?為了皇家威嚴只能恪守本份、言行舉止盡顯皇家風範。冷姐姐改了名易了姓住到‘暗香苑’,還不是跟宮里的冷宮差不多,整日有一群侍衛守著,不能擅自外出、不得輕見外人。不過這也比宮里強多了,好歹這里有我們陪著她,宮里——」上官曉仙頓了一下低聲咕噥道,「那就是個活死人墓,好好一個人進去也得瘋了。」
柳馨月沒注意听上官曉仙最後一句說得是什麼,只想著前面的話題,抬頭問道︰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冷姐姐以前是宮里的娘娘?」上官曉仙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柳馨月喃喃道,「難怪上次皇上來樂坊在姐姐房中過夜,我當時可是嚇壞了。」
「冷姐姐進宮之前娘家姓江,生于閩地,因才貌入選,初到長安時就是在這里待選。當時我還很小,听以前樂坊的人講冷姐姐體態清秀、好淡妝雅服,不僅長于詩文、能歌善舞,還精通樂器,是個才貌雙全、氣質非凡的奇女子。你知道我最喜歡跳的《驚鴻舞》嗎?那可是冷姐姐當年編的,她跳起來真如飛鳥展翅,輕飄如仙,我尚不及她萬一。」
上官曉仙想起當年樂坊里雙殊爭艷,梅妃的《驚鴻舞》翩若飛鴻,楊妃的《羽衣霓裳曲》艷似桃李,兩人舞起來都宛如天人,盈盈花瓣滿天飛舞,梅妃撒出的是星星點點的梅花花瓣,整個大廳暗香撲鼻,楊妃揮出的是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瓣,芳香濃郁。可惜最後皇上喜歡的是體態豐盈、膚似凝脂、艷冠群芳的牡丹,卻嫌寒梅太過淡雅清冷,不久被楊妃尋到借口打入冷宮。
一直縈繞在柳馨月心里的謎團終于有了答案,心里想著冷雪凝平日里穿著一身佛家的青衣,脂粉不施,羅帶不結,想必是對皇上死了心。
「難怪我總覺得冷姐姐即使淡妝輕掃仍難掩如花容顏,身份氣質與眾不同,原來如此。不過,自從上次皇上來樂坊過夜之後她不太對勁,整日關在屋里誰也不見,跪在房中的佛龕(kan,音刊)前念念叨叨的。」
「你知道冷姐姐念什麼嗎?」
「這個你問對人了,她前日特意讓我幫她抄了一份經文,我還記得幾句。」柳馨月想了一下說道,「什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什麼‘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什麼什麼‘心無掛礙亦無所得’、哦,還有一句‘依般若的菠蘿蜜汁多’。」
「撲哧,什麼菠蘿蜜汁多,就知道吃。」柳馨月看到終于把上官曉仙說笑了,也沖她咧嘴甜甜一笑,上官曉仙收起笑容正色道,「冷姐姐讓你抄地是《安心經》,沒有什麼大礙。」
柳馨月對這些佛法經文不熟,听上官曉仙說冷雪凝沒什麼就不再追問,叉開話題道︰
「明珠妹妹呢?」
「她父親來長安等著外任,母親也跟了來,下午就把她接走了,若是進宮以後一家子想見也不容易。」
「仙兒姐姐」柳馨月猶豫半天還是問出來,「我听冷姐姐說你們要進宮。那個皇宮根本就是個活死人墓,我記得你以前開玩笑時說過不要嫁給皇室宗親。」
「哎,我沒勇氣象你一樣裝病躲過去。」
柳馨月不忍心看到上官曉仙一副傷心的樣子,輕輕安慰道︰
「其實皇上來那天我站在冷姐姐身後見過廣平王,個子高高的,臉略長圓些,長得不錯,看模樣是個脾氣好的,姐姐才貌智慧、脾氣秉性具佳,不用太擔心進宮以後會受到冷落。」
「你不懂的,若嫁給一個過氣的皇室只顧得了吃穿用度就不錯了,若是嫁入當權的皇室,權力的傾軋很容易碾碎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若是不得夫君喜歡,只怕連個得勢的小丫頭都不如,皇室哪是那麼好待的。我倒是羨慕妹妹,無欲無求,反倒落得一身輕松。不說這些了,說些開心的。」上官曉仙吸了口氣轉頭看著柳馨月問道,「今日詩會如何,你的詩可有入選?」
「沒有進前三甲呢,與那些專門研究詩學考進士的沒法比。」
上官曉仙看柳馨月一臉失望不禁笑起來,正想勸她兩句,柳馨月突然想起什麼,眼楮一亮道︰
「仙兒姐姐,你可知今日得詩魁的是哪個?」
上官曉仙搖搖頭問道︰
「我們認識?」
「認識認識,就是前些日子在霸河邊與我們一起做詩的呆書生,今日竟然中了,難怪冷姐姐听了他的名字對他另眼相看。你可听說時下最熱的一首七言絕句《寒食》,正是他作的呢。」
上官曉仙對詩詞不太在意,但是既然冷雪凝和柳馨月都說好,那必定不俗,說道︰
「是那個叫韓奕的嗎?念來听听。」
「春城無處不飛花,
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
輕煙散入五侯家。」
上官曉仙皺眉品了半天,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笑道︰
「還沒妹妹的好。」
「去,去,我的哪能跟人家名滿京城的才子比,仙兒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哎喲,還有讓你認輸的人,這太陽可是從西邊出來了。」
兩個人在月光中一會兒聊天一會說笑,不知不覺遠處傳來「梆,梆,梆,梆」的敲更聲,看看天上的月牙兒正好掛在當頭,上官曉仙說道︰
「已經四更天(凌晨一點至三點),我們回去吧,太晚了。」
說著柳馨月取下燈籠,在前面照著路,上官曉仙跟在後面,走到湖邊岸上柳馨月把燈籠遞給丫頭拿著,丫頭們一前一後打燈籠照路,兩人手挽著手回到柳馨月房中,丫頭伺候兩人梳洗完畢留下一個守在房中照應夜間茶水起夜,柳馨月和上官曉仙又說會兒閑話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