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一簾卷深深花片片9
眼看著大廳氣氛怪異，除了趴在地上磕頭不止的各位大人和下人們其他人都低頭順目，整個大廳一時人人自危，大氣都不敢出，外面李倓帶來的侍衛一听見里面的動靜立刻有四個人手持長刀沖進來，王孫府上的家丁從內廳沖出來七八個，一時弄不清大廳里發生什麼事，站在原地注視著彼此，李倓冷著臉對自己的手下一擺手，說道︰
「都出去，不得在王孫大人府上無禮」。
王孫給陳管家使了個眼色，陳管家會意把家丁趕下去，王孫趁機輕笑道︰
「呵呵——各位，這是誤會，不過是多喝了兩杯怎麼都拔刀弄劍的？王爺，這位馬大人想必是喝醉了一時糊涂，王爺不必生氣，別擾了大家的興致。呵呵——呵呵——」王孫干笑兩聲，對著下面喊道︰「來人呀，馬大人不勝酒力，去備車送馬大人回府。還有，你們接著跳，接著跳，沒我的命令不準停。」
話音落後音樂又響起來，那些嚇得花容失色的胡女們戰戰兢兢地走到大廳正中開始表演，陳管家指揮兩個家丁把匍匐在地上、渾身還在亂抖的馬大人架出去，王孫沖陳管家擺了個手勢讓他親自出去料理，心中暗想這人難堪重任，明日早朝後想個緣由把他外派到嶺南，這輩子不用再回京城。不過也幸虧馬大人今晚走得快，不然就憑他言語冒犯皇家樂坊這一條李倓就不會讓他活過今晚。
經這一鬧眾人的酒意嚇醒了一多半，都沒什麼興致喝酒听歌舞，可是礙于上坐有個看不出喜怒的建寧王坐著安然不動，下面這些官員沒一個人敢告辭，只好硬著頭皮相互敬酒，不過一個個是動作夸張，真正喝下去的沒多少，經過剛才那架式誰還敢再多喝，一個弄不好腦袋就沒了。
正在大家裝著把酒言歡之時，有幾個下人抬著紫檀木框架的七寶花屏障上來，放在大廳一角空地，透過七寶花屏障的輕紗可以看到站在後面的是柳馨月，剛才為這事差點殺人，現在柳馨月要為大家表演豈不是自討沒趣？王孫大人阻止道︰
「下去吧，今日不用了。」
柳馨月抱琴站于屏障後，輕聲道︰
「大人，明日大哥就要遠赴邊關，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今日小月想借此機會為大哥唱一支曲子，全當為大哥送行，還請大人成全。」
「呃——」王孫偷眼看李倓，他還是一副沒什麼表情的臉。
「大人，這也是小月作得最後一首《梅花三弄》，此曲與往日不同，既然知音難覓就請大人允許小月唱完這首，過了今日小月再也不會上台了。」
王孫听出柳馨月話中有話，有點模不清頭腦，看看李倓沒有反對，下面坐著吳瀚海正注視著他，還有一屋子期望的眼神盯著他，王孫索性點頭同意，看看這亂七八糟的場面如何收場。
柳馨月在七寶花屏障後席地而坐，把琴放在矮幾上，伸出玉手輕挑慢撥，只听一段如高山流水一般的琴音從指間流淌出來，叮叮咚咚、嚶嚶嚀嚀，好象是山澗小溪從山中沽沽而下。片刻之後曲調突然變得淒清苦楚、仿似哀鳥孤鳴，又如嫠婦獨泣，隨之琴音轉急，似驟雨忽降，又似狂風搖樹，而後如雨過天晴，碧空如洗，彩虹如練，使得大家心中一片清明，氣息間似乎聞到了春花的糜香……
就在所有的人如痴如醉，如夢如幻時，一聲清亮婉轉的女聲從七寶花屏障後傳出，歌聲清亮，曲調哀婉，好像在耳邊傾訴衷腸，又似情人呢喃低語，令人听了頓時有一種想站起來去撫慰歌者的沖動。只听那歌聲道︰
瑟瑟清寒隨夢遠，
花影撫攔情繾綣，
心緒無端空牽念，
何處幽窗夢相連？
燭光瘦盡復難眠，
畫筆難書意闌珊，
別有心腸誰識得，
濁酒怎消奈何天？
欄外曉月三分冷，
羅帶未結各西東，
尺素雖短寫還刪，
只怕此情作笑談。
柳馨月連著唱了兩遍才止聲，歌後又是一段琴聲漸行漸遠，緩緩而終……
琴聲停了好一會兒了，整個大廳里的人腦海里充盈著歌聲和琴聲中，耳朵中還有余音在輕聲唱和，連在大人們身後伺候的丫環都听得傻在那里，客人杯中的酒水見底都忘記上前添滿。
李倓此時一臉疑惑地看著花障上輕紗後那個模糊的身影，心中暗想這分明是一首思人之歌，他可以肯定的是這首歌絕不是唱給王孫听的，王孫已有意于她還何至于會唱出這樣的歌來？難道柳馨月借口為大哥送行唱的這首歌是有意為之？
空牽念、寫還刪、作笑談、寂寞天……若果真是應了王孫之約怎麼會滿篇的情思如水？難道他衷情的並不是王孫？更沒有答應王孫的婚約？而是鐘情于大廳中的某一個人？李倓冷眼向下面逡巡了一邊，一屋子人全是呆若木雞之象，李倓輕咳一聲，打斷所有人滿臉的痴迷，大廳里的人好象才從夢中緩緩醒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品評這一曲仿如天籟之音。七寶花屏障後柳馨月站起來對大家拜後欲要離開，李倓突然說道︰
「且慢，久聞柳氏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驚為天人，只是剛才所唱之歌太過哀怨，似訴思人之苦，又似一首問情歌，本王這倒有一首漢風古曲，也想唱上兩句，以和柳氏之聲，也算本王投桃報李。」
李倓說完不等眾人反應明白，一撩衣擺站起身走到大廳另一則一排鐘磬旁邊，沉思片刻後拿起石錘噌噌淙淙擊打起來，鐘磬聲音低沉渾厚，在場的人都覺得耳中嗡嗡有余聲，與剛才柳馨月琴音歌聲的空靈截然相反，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仔細聆听。
當今皇上精通音律，皇家子孫從小在宮中都學過聲樂，作為一個皇子會擊磬並不令人太意外，只是從來沒有听說過建寧王會歌，大家個個洗耳恭听，一臉不可思議。
李倓在擊打一曲鐘磬之後，沉聲吟唱道︰
今有佳人，天之一方，
巧笑倩兮，其韻芬芳，
美目盼兮，落雁沉香，
氣吐馨蘭，低吟淺唱。
今有佳人，天之一方，
羽衣翩翩，月舞霓裳，
拾花為雨，點墨成章，
妖嬈娉婷，才情無雙。
今有佳人，天之一方，
柳絮飛花，陌上風光，
思之慕之，情為之魂牽，
念之怨之，心為之神傷。
李倓聲音略有些暗啞，伴著低沉的鐘磬之聲別有一翻滋味，听得眾人一樣是如痴如醉、如瘋如狂。
柳馨月在七寶花屏障後靜靜地坐著，她沒想到剛才李倓在吟唱之前片刻的深思竟然作出這麼一首古風，且把自己的名字嵌入詩中，如此之才思敏潔就算是她也很難做到。
大廳里不知誰首先大喊了一嗓子「好」，人們立刻反應過來，這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孫子、東宮太子的第三子、建寧王李倓，平日想見到他本人已是不易，哪敢想今天在這里不但听到他擊磬，還能听到他開口作詩吟唱，這可是千年不遇的奇事，此時不拍馬屁更待何時？頓時大廳里響起一片喝彩聲，夸贊的聲音一個比著一個大，想出的溢美之詞一個比一個新奇。到最後甚至有人預言明日長安城大街小巷、坊間歌肆里必定傳唱這首典雅的古風之曲，更有人斷言︰
「王爺這首佳人篇中的‘今有佳人，天之一方’堪比《詩經》中情詩雙璧之一的‘所謂依人，在水一方’……」
「兄台所言及是，只是這首所謂的‘佳人篇’根本就是一首絕佳的《鳳求凰》，與古詩相比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爺文功武藝雙全，真仍當世奇男子是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
柳馨月听著大廳一片混亂，那些人夸得是口吐白味、爭得是面紅耳赤，越說越離譜，再從七寶花屏障縫隙中看向李倓，竟是一臉的坦然，看不出喜怒，許是從小在宮長大，這種情形見多不怪。
眾人中，韓奕若有所思地看著坐在上位的李倓，一個堂堂的王爺在大廳廣眾這下有此一舉必有深意，當他注意到同桌吳瀚海滿眼感激之情時他頓時明白過來。
剛才馬大人有辱柳馨月之舉若傳出去必定會影響到樂坊的聲譽，也會影響長安城中那些身份最高貴的少女在世人眼中的地位，那麼以前那些樂坊出身進宮為後為妃的女子必會遭人非議，到那時整個皇家又如何自處？
馬大人被逐後柳馨月為兄送行執意一曲，若是傳出去只怕會被市人說得不堪，現如今李倓吟唱一曲先不說因為身份高貴能夠掩蓋住柳馨月的光芒，就算是傳出去大家只會說樂坊琴司師傅與王爺在夜宴上對歌唱和，把酒言歡，而不會是柳氏獻歌取悅王孫府夜宴之客，有了堂堂建寧王的相伴對歌，誰還敢再有一絲輕視之意。
其實整個大廳沒有幾個人知道剛才柳馨月那首《梅花三弄》皆有所指，情繾綣、意闌珊、夢相連……只有韓奕知道那是她寫給他的，就是下午在「紫竹听雨」柳馨月發脾氣後填出來的歌詞，既然她有假托為兄長告別實則是向韓奕質問的勇氣、既然他堂堂一個王爺都不肯看到她名聲受損而低聲吟唱一曲，那麼他一個在長安求學的小小書生還有什麼好怕的？
韓奕打定主意也要唱和一首，他的身份地位雖然不能與王爺和樂坊師傅相提並論，但是自己的一首《寒食》再加上詩會上奪魁在長安城已經算是小有名氣，今晚相隨王爺之後唱和一首，明日肯定會傳遍長安城，現在顧不得出門時裴南林一再叮嚀做人不可太出風頭的囑咐，即使被人謬誤孟浪也不能讓世人看低了柳馨月。
韓奕想好站起來高聲道︰
「王爺，王孫大人，請听學生一言」
王孫听到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高聲道︰
「韓公子，何事？」
「學生有個提議，剛才驚聞琴司師傅與王爺的兩支曲子簡直就是天籟之音，但是我想在座各位大人學生們會器樂、懂音律的必定不少，大家既然飽了耳福也應該唱和一首，日後傳出去必定會成為一段佳話。」
韓奕說完王孫心里恨不得鼓掌叫好，試問今日宴會王爺為眾人獻歌，這傳出去還不折了皇家的尊嚴？若是每人一曲那就另當別論，在坐的不乏名家大儒，即使傳出去充其量只能說是王爺與民同樂。王孫不待眾人說話連忙問道︰
「不知道韓公子可會音律？」
「略懂一二。學生知道身份低微，不能與樂坊的師傅相比，更不敢與王爺唱和，不過學生技癢，也想吟唱一曲，不知道王孫大人可否允？」
「恩，對，對，大家听了兩首好歌，若有懂音律的必定也要獻上一曲……」
王孫腦子轉得也算快，立刻把話接過來，眾人听說可以在王爺和王孫面前展示才華哪有不願意，再加上剛才的酒勁還在于是紛紛贊同，有些不會音律的也要求王孫提供筆墨紙硯，要寫字畫畫以期盡顯其才。
一時整個大廳鬧鬧嚷嚷議論開來，把剛才李倓摔杯發怒的事忘得一干二淨。王孫看了一眼李倓，李倓淡淡地說道︰
「可以。」
得了李倓一句話王孫心放到肚子里，高聲講道︰
「大家靜一下，王爺有話，今日不論尊卑，只講才情歌藝，各位且盡情展示，優勝者本王孫有重獎。」
「本王也有重獎。」李倓不大不小地接聲道。
頓時整個大廳炸開了鍋，要借樂器的，要筆墨紙硯的，甚至還有一武官，提出要當場表演射箭。坐在七寶花屏障後面的柳馨月看著一片鬧哄哄的人們哭笑不得，這是什麼事啊，本來是一肚子委曲一肚子怨氣現在被那兩個男人弄得沒一點脾氣，柳馨月正要站起離開，只听韓奕大聲說道︰
「學生斗膽先唱上一首，獻丑了。」
（這是最後一首，寫得快詞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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