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一簾卷深深花片片10
一簾卷深深花片片6
今晚夜宴中韓奕無官無職本應坐在最後邊的位置,在入席之前韓奕把抄好的曲譜送給坐在前排的吳瀚海時,吳瀚海順手拉住韓奕邀他同席,韓奕推辭不掉勉強坐在吳瀚海一座,在坐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好在眾人看他一身書生面衣也沒怎麼理他。
吳瀚海的座位在前面第二排,與王孫隔得並不遠。韓奕起身提議大家獻曲整個大廳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既然得到王爺與王孫首肯他從懷中取出一管「湘妃竹笛」,王孫一看贊道︰
「好笛子。」
這管竹笛一尺多長,竹質細密,通體翠綠,淚斑粒粒圓潤,分布均勻,首尾有白玉裝飾,尾部垂下一條長長的淡青色流蘇輕輕晃動。韓奕對王孫和李倓揖道︰
「學生家在南方,當地盛產這種湘妃斑竹,這還是家父在世時找一位制笛的老師傅特意為學生制作而成,如今家父已去,此物隨身攜帶,從未離身,以寄托學生思親之哀思。」
「好,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韓公子離家來長安求取功名,以公子之才將來必定能為我大唐棟梁,也算是報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不知公子為大家吹上一曲什麼?」
經過剛才馬大人一攪和、李倓發一通脾氣,王孫料定今晚這宴會上的事傳出去是說不出什麼好話來,可韓奕剛才的提議立刻會轉變局勢,一場劍拔弩張的「鴻門宴」變成一場附庸風雅的「群儒會」,希望一會兒真有佳作,也算是給這晚宴收個好尾,以免被人傳作笑談。
「學生家鄉有一種民間曲子詞,名曰《鷓鴣天》,是為笙笛類之樂調,不知諸位可有听過?」
王孫皺眉搖了搖頭,在坐的都紛紛搖頭,韓奕正要說話只听花障後柳馨月答道︰
「听過,樂坊里有此曲譜,又名《思佳客》,是為雙調,听著韻律曲調都不錯,可惜那曲子結尾處有些不全,填得詞又是民間小調,俚語俗曲,難登大雅之堂。」
韓奕沒想到樂坊里竟存有家鄉那偏僻之地的鄉俗俚曲,不由得真心對樂坊生出一份敬意,韓奕解釋道︰
「柳——」下午在紫竹听雨就因為喊她柳小姐才突然發脾氣,韓奕頓了一下又不知道在這大廳廣眾之下應該稱她什麼,只好接著說道,「柳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天下的曲子只分得出好壞,卻分不出貴賤,前日學生閑暇時按這首曲子填了一首,今日在此還請大家賜教。」
柳馨月聞言立刻坐直身子,大唐樂坊多項職能之中有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收集各地民間的小調俚曲,整理編撰之後以充國樂,比如說先秦的《詩經》,就是當時國家專司禮樂的部門收集各地民間歌曲編輯而成流傳至今,現在已然成了儒家必讀之物。柳馨月對王孫說道︰
「王孫大人,既然韓公子知道這支曲子,還請傳樂坊東方師傅到前面來,記錄下此曲,待日後樂坊研究。」
大家听這意思今晚竟然有新曲子問世,大廳一片嘩然,沒想到王孫府夜宴新奇的事這麼多,一個個都伸長了頭向韓奕這邊瞅,有認識韓奕的又把他的事跡向眾人講述,一時大廳里議論紛紛。
王孫囑咐下人呈上筆墨,韓奕寫下曲譜,那樂坊專司管樂司的教習師傅叫東方音,是一個干癟瘦小的老頭,一生痴迷音樂,一听說有新曲子立刻趕過來,抽出別在腰間竹笛按韓奕寫的曲譜吹起來,期間有一兩處不通的地方還停下來請教韓奕,完全無視大廳里其他一眾人等。
因此曲屬鄉間小調,並不繁復,兩遍之後東方音就能隨著韓奕一起合湊,第三遍時柳馨月的琴聲也加進來,悠揚的笛聲和輕靈的琴音合在一處循環往復甚是好听,一曲即終,韓奕放下笛子點頭道︰
「果然是樂坊的師傅,技藝不凡,學生佩服。」
東方音拿著譜子走到花障後與柳馨月又商議幾句,出來走到王孫面前躬身施禮後一臉欣喜道︰
「王孫大人,這首曲子果然是首新曲,曲風屬于湘水地區,演奏出來深遠綿長,特別適合笙笛之類樂器演奏,樂坊以前存曲中只有前半首,沒想到今日在這里得以補全。」
「嗯,那就好好演奏一遍,讓今天在坐的各位先听為快,也不枉來我王孫府上一回。」
東方音應下後走到韓奕身邊,先揖了一下,慌得韓奕趕緊站好鞠一深躬,東方音笑道︰
「公子莫怕,今日得以為樂坊補全此曲,公子受得老朽這一揖。」東方音伸手扶起韓奕,打量了一下他的樣貌,說道,「不錯不錯,果然神清氣爽,氣息沉穩,沒想到公子也精通音律,可惜公子為的是治國齊天下,志在高遠,不然老朽今日要強拉你入樂坊一起研究樂曲。」
花障後的柳馨月一直在琢磨曲子,她是個對音樂愛入骨髓之人,全然不顧此時大廳多少人盯著他們三個人旁若無人地商議,想到關鍵處忍不住大聲說道︰
「東方師傅,結尾時把前奏重復兩遍可否?」
「可以,小月,我們三人就在此合奏一曲,請大人、王爺和眾位多多指教。」
說完三人一起合奏這曲《鷓鴣天》,前奏過後韓奕放下笛子,朗朗唱道︰
幾度飄零似斷蓬,
流光如水去匆匆。
萍雖無住猶能綠,
花自多情不忍紅。
千里夢,五更風,
更哪堪人去樓空?
縱然寫得相思句,
恨隔嶺南無數峰。
韓奕的聲音清亮如春日朝陽,歌詞雖然寫得有些悲傷由他唱出來沒有一點兒頹廢之感,直讓人覺得有些豪氣瀟灑在里面,一曲即終果然是曲音婉轉悠揚,歌聲清朗綿長,听得眾人又是一片傻呆呆的嘴臉,前半輩子听過的好曲子加趕來怕也沒有今晚的一首好听,直覺得即使立刻死了也沒有遺憾。
流光如水、花自多情、人去樓空……她的心意與他之間竟然隔著千山萬水,柳馨月是何等樣人,韓奕喝完她即明白韓奕心中的無奈,心情變得落寞人反而冷靜下來,趁著有人獻唱時與王孫告辭後悄悄退去。李倓看到她瘦弱的背影里填滿了失望,一點點消失在大廳後堂的暗影中,李倓估模著柳馨月已經出了大廳側門找個借口離席,跟著從大廳後堂出去,王孫看了陳管家一眼,陳管家立刻會意地點頭,繞到大廳牆角趁人不注意也退出去。
韓奕看著花障後漸漸消失的背影心里頓時被抽空一般,抓起酒杯猛灌幾口,一多半灑在衣襟上,吳瀚海奇怪地看他一眼奪過他手中正在斟酒的酒壺,說道︰
「韓公子今日飲酒已經過量,還是莫要再飲了。」
韓奕垂著頭不語,一會兒趁吳瀚海不注意拿過酒壺斟滿又飲了幾杯,灑勁上來腦子里漸漸糊涂起來。
柳馨月走出大廳正要返回樂坊,剛走到游廊口處就听到身後有人命令道︰
「站住。」
柳馨月听出是李倓的聲音,停下腳步並沒有轉身,背對著李倓說道︰
「王爺請留步,小女身為樂坊中人不方便與外人相見。」
「呵呵。」李倓干笑兩聲,說道,「好一個外人,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想是王爺認錯人了,小女柳氏從未出過樂坊。」
李倓環顧四周,此處空曠沒有房屋樹木,即使有人看到他們說話也不可能听見兩人在說什麼,他走到柳馨月身後,鼻中呼出的熱氣都能撫動柳馨月頭上的步搖,李倓低頭正好看到她雪白的脖頸處落下的幾縷碎發在晚風中輕輕拂動,李倓心中突然有一種想伸手去撫模的沖動,他深吸口氣,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李倓攥緊右手拳頭背在身後,眯著眼楮說道︰
「在梅園聖上為我大哥選妃是你我初次相見,千葉寺後山山澗邊是我們第二次相見,這是第三次,怎麼你還能說得出‘外人’兩個字?再說我記得在山澗邊我好像說過要納你為妾的事,如今看來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你接進王府,以你的身份、官職、才華、容貌當個側妃也將就。」
按大唐的規定凡是被冊封的王爺可以有一正妃兩側妃,這是在宮中登記在冊有名號的妃子,嫁娶需由宮中和禮部共同操辦,是為大婚,王爺若有其他喜歡的女子也可養在府里,就不用再舉行儀式,一頂小轎從側門抬進府中安置下即可。柳馨月听李倓言中之意有把她接進府作妾的打算,心中不由冒出一股怒氣猛然轉過身抬高頭,壓著聲音怒道︰
「做夢。」
本來兩人離得就近,柳馨月轉身後鼻尖幾乎蹭到李倓胸前的衣襟上,仰頭瞪視著近在咫尺的李倓臉上頓時一紅,她往後退一步,李倓非常滿意自已語出驚人的效果,府中那些女人全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根本看不出喜怒哀樂,更別說有人敢沖自己發火了,看著柳馨月明媚媗妍的面容上紅一陣白一陣李倓心情好很多,他緊繃的嘴角放松,有一絲笑意在臉上略過。
柳馨月跟李倓對視了半天氣消了點兒,她明白面前站的是王爺,能拿他怎樣?柳馨月又退後一步,低下頭平靜冷淡地說道︰
「多謝王爺抬愛,小女才疏學淺、位卑貌丑,怎敢覬覦王妃高位。小女還有事要做,告辭了。」
柳馨月說完對李倓彎腰施禮,也不管李倓同意不同意,撥腿就走,待她轉身時李倓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抓住柳馨月的衣袖,柳馨月想要甩手掙月兌無奈李倓手勁奇大,越甩抓得越牢,越擰兩人離得越近,柳馨月只好放棄掙扎,任由李倓攥著她的兩手對他怒目而視。
以前從未有過哪個女人敢跟他對視著滿眼冒火,如果柳馨月跟別人一樣一臉白痴象李倓這會兒已經撥腿走開了。李倓看著柳馨月想發脾氣又不敢發作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他盯著柳馨月的眼楮也不撒手也不說話,兩人就靜靜站著,從遠處看好像一對情人在深情對視一般,卻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一個眼里全是怒火,一個眼里卻是取樂。
「啾、啾、啾、啾……」
李倓听到暗處手下人的暗號知道他們有要事稟報,把左手里抓著柳馨月的手一並放在右手里,輕輕一拉,柳馨月被他拉到懷里,正要掙扎,李倓左手按住柳馨月的後腦,低頭貼在她的耳邊,輕聲道︰
「下次不要再讓我听到‘外人’兩個字。」
說完李倓松開雙手,柳馨月慌亂地看他一眼竟然不顧禮儀掂起裙子飛快地跑走,看來這次真是把她嚇得不輕,李倓咧嘴默笑,一直等到柳馨月的背影消失不見才收起嘴角淺淺的笑容,轉身冷冷問道︰
「怎麼樣?」
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他走到李倓近前,低聲說道︰
「都準備好了。」
「嗯。清風,你去跟陳管家說一聲,就說本王不勝酒力先回府了。」
說完李倓向王孫府大門走去,上官清風飛快地跑向大廳,跟王孫告辭後招呼王爺帶來的侍衛與他一起離開——
(這首《鷓鴣天》是朋友天雨的,不敢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