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十二）古北口鏖戰
龍兒峪陣地上很平靜，粉白的雪花飄飄揚揚，風不急不慢，雪花就顯得懶懶洋洋。整個燕山山脈就被這懶散的雪花包裹著。
許多人把腳埋在土里，腳就感覺到潮濕而溫暖。有的人用帽子遮住臉睡覺，有的人望著飄舞的雪花若有所思，有的人在啃著涼餅……
陣地中還困著一百多小鬼子，這些小鬼子一直保持緊張狀態。他們現在已經很明白，只要他們趴在山坡上不動，就不會有人朝他們開槍。不過，恐懼是揮不去的陰影，因為一抬頭就看到山坡上布滿已經僵硬的日軍尸體。寂靜、寒冷、饑餓、恐懼正侵蝕著他們的心。
戴安瀾正在仔細地研究戰斗記錄，猛然听到有戰士喊報告，他抬頭看著那位戰士笑著問︰「什麼事？」
「報告團長，小鬼子的大部隊不見了！」
戴安瀾立刻拿起望遠鏡觀察，但只能看到白茫茫的山坡和遠處的樹林，山下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他轉身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慢慢說!」
「報告團長，我是帽兒高地的觀察哨。下午剛下雪時，劉衛國連長叫我們派人潛伏到山腳觀察小鬼子的動靜。下午五時，所有汽車載滿小鬼子開走了，大約一個大隊的小鬼子騎兵也隨後開走。」
「還有多少鬼子留下？」
「難以看清，只能隱隱看到樹林里仍有許多戰馬，樹林外只有一百多小鬼子在警戒。」
「好了，你回去叫張連長來我這。」
那個戰士走後，戴安瀾陷入沉思。小鬼子一萬多人的主力是不可能老在這耗著。如果拿下龍兒峪陣地，小鬼子的主力就會從這里快速進攻，並對長城防線的**從背後分割包圍，如果拿不下龍兒峪，小鬼子肯定會輕裝前進，從龍兒峪的右翼繞過去，佔領古北口鎮。想到這他立刻叫報務員給師部發報︰「杜長官，據觀察，龍兒峪正面敵主力約一萬多人向右迂回——戴安瀾。」
戴安瀾發完電報後，又讓馮剛通知每連抽十人到長城後隱蔽。這時，劉衛國來到他面前。
「團長，有沒有吃的。」
戴安瀾拿過一個餅，又從包里找出半棵蔥給他卷上遞給劉衛國，劉衛國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劉衛國一邊吃一邊說︰「團長，張尚武雙腿受傷不能行動，他叫我來了。有什麼任務？」
戴安瀾臉色仍然很沉郁︰「目前，我團傷亡慘重，能夠戰斗的人員不足五百人，我們得保存最後一搏的力量，即使我們補充團最後一位戰士流盡最後一滴血，倭寇也得付出代價！」
劉衛國把最後一口烙餅咽下肚，然後說道︰「小鬼子啃不動我們這塊骨頭，必然不肯在這里耗著。我想，他們趁著我們補充團防御力量的嚴重削弱，其主力必然向右迂回。向右迂回只能是騎兵和輕武器的野戰兵，重炮過去就比較困難，我們還能對付的住。小鬼子也不會放棄對龍兒峪的進攻。估計，我們的正面仍會有幾千鬼子。日軍的重炮仍在。日軍的意圖是在將軍樓、龍兒峪和繞過龍兒峪右翼對古北口鎮等多個方向形成主攻的態勢，這樣雖不能達到圍殲長城防線**的目的，但日軍仍希望分割包圍，各個擊破，從而佔領長城以北、以東地區，最後形成對京津地區、華北地區的威脅。」
戴安瀾仔細端詳著劉衛國，把劉衛國看得莫名其妙。
「你是哪個軍校畢業的？」戴安瀾問道。
「我沒上過軍校，只讀過兩年大學，沒畢業就當了兵。我喜歡商業，主修經濟，要不是‘九一八事變’，我現在已經畢業了。我哥哥以前常對我說，我家是經商世家，在明清兩代，我家的生意做到了歐洲和北美，到我們這一代，全家都把繼承家業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哎，世事多變，家道沒落，山河破碎。我哥哥棄筆從戎，我也成為**的一員……」
這一段話說到了戴安瀾心里，如果不是軍閥混戰、帝國主義者對中國強取豪奪，也許他會成為一位科學工作者，或者是一位振興一方經濟的官員……
「你哥哥是**人，你是國民黨人，一家人，兩個黨啊！」戴安瀾在黃埔軍校時就非常敬重**人，他和許多學員一樣尤其尊敬周恩來主任，他崇高的人品是他們這些學員的楷模。
戴安瀾對劉衛國說道︰「我抽調大約一百人組成預備營，由你任代營長，你帶著隊伍先隱蔽在長城後方，在最危險的時候由你們打反擊。我把所有的彈藥都集中給你，記著，是最後的反擊！」
「是！」
「好，你去吧！」
不久，馮剛回來了。戴安瀾對馮剛說︰「你通知張副官帶領炮兵連和劉衛國的反擊營一起隱蔽，配合反擊營的行動！然後你叫司務長把所有的彈藥和干糧發到每一位戰士手中。準備最後的苦戰！」
下午六時，日軍的飛機飛來，沿長城一線狂轟濫炸。長城上的城牆被一層層剝去，許多戰士無處躲藏，不得不撤離城牆。
日軍的重炮時斷時續地轟炸龍兒峪縱深陣地，團部指揮所再次遭到猛烈轟炸，中午馮剛帶來的電台被毀，與師部的聯系又中斷了。
深夜，日軍炮火轟炸仍然斷斷續續。而且，日軍不斷派出小股部隊襲擾。日軍的意圖很明顯，就是不讓補充團的官兵有機會修工事，不停地轟炸和襲擾消耗了補充團官兵精神和體力。
被困的小鬼子也不安分起來，每有小部隊襲擾，他們就互相配合向山下沖。雖然大部分被困的小鬼子被消滅，但剩余的小鬼子最終還是沖出陣地。這樣，整個陣地又都在小鬼子的炮火轟炸之下了。當陣地中再沒小鬼子時，大約兩個小隊的日軍就在陣地正面修起工事與補充團打起了陣地戰。個別陣地嵌入補充團陣地，與補充團陣地形成膠著狀態。這個形勢太不利了，如果日軍再一次突破，前沿陣地就崩潰了。
戴安瀾仔細數了數手中的子彈，只有六發子彈了。他整了整軍帽，把受傷的胳膊又仔細的扎好，纏好綁腿，上好刺刀。然後經過交通壕，又匍匐至張尚武身邊。
張尚武看到團長後大吃一驚︰「團長……」周圍的戰士都投來關切的目光。
戴安瀾神色嚴峻，問道︰「沖擊幾次了？」
「兩次！」
「還有多少人？」
「還有三十幾個！」
戴安瀾握緊手中的長槍，對著戰士們命令道︰「兄弟們，決不能讓小鬼子扎根，听從我的命令，跟隨我出擊！」說罷，他把六發子彈交給張尚武。
周圍的戰士堅定地揮動一下緊握的長槍。他們也像團長那樣把剩余的子彈集中到張尚武的面前，張尚武一邊向機槍子彈帶上扣著子彈，一邊冷峻地看著他的兄弟們。
張尚武內心激動，全連戰死八十多人，這些曾經與他朝夕相處充滿朝氣的年輕生命，這些他曾經不願要的學生女圭女圭，這些經常被他罵作豬崽子的戰士一個個地走了，他們是那樣地勇敢，是那樣地豪壯，這是他十幾年來帶出的最好的戰士……
戴安瀾向空中揚起他手中的長槍，于是前沿陣地豎起上百條長槍。戴安瀾一聲令下，前沿陣地的戰士們把手中的手榴彈投向日軍，陣地上立刻升起道道煙柱。
張尚武的機槍狂怒地吼叫起來。戰士們隨著團長躍出戰壕撲向小鬼子。前沿陣地再次展開肉搏戰。
部分前沿陣地被奪回來，可防守的力量更薄弱了，戰士們誓死如歸的守陣意志更加堅強。經過一輪輪戰斗，經過血的洗禮，這批學生兵顯示了強大的戰斗力。這使得戴安瀾感動。
戴安瀾觀察著陣地，思緒萬千。
只听張尚武嘶啞難听的吼叫聲又響起來︰「豬仔子們，今天這里將是我們的埋骨地，你們後悔嗎？」
「不後悔！」戰士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
「殺了這麼多小鬼子，值了！」一個戰士豪邁地說道。
「自古青山埋忠骨，一腔熱血撒疆土！這里有千古豪杰與我們作伴，我們以朝露為酒，山風當歌，守著這雄壯的山河，是何等快意？！可憐死去的小鬼子們，這些遠離家鄉的孤魂野鬼，在我們這里也會水土不服，被我們鎮著。哈哈哈！」一個戰士豪情勃發，快意抒懷。
張尚武用帽子擦去眼淚，動情地喊著︰「兄弟，你大哥我讀書不多，小瞧了你們這些讀書人！你們知道為何而生，為誰而死，讓你大哥我佩服啊!能和你們死在一起，是你大哥的造化啊！可惜此時無酒，我真想此時和你們每人喝一大碗！」
一個戰士向戴安瀾大聲說道「團長，我們連長喊‘兄弟’真好听啊，比他罵人好听！可他要是不罵人，我們又不習慣了。哈哈！」
戴安瀾笑著道「他就這德行，可對人好著那！」
張尚武也哈哈大笑起來「是柱子吧，你小子竟敢告我的狀！團長別信他的！為了學會說文縐縐的話，我天天看書學習著吶！」
戴安瀾笑著接道︰「是比以前進步了！」
張尚武說道︰「看看，還是咱們團長能主持公道！」他抹了一把臉，又接著說，「今天我在團長面前表個態。你們好好听著，能活著一個算一個，能活著出去就是咱們補充團的寶！把咱們硬骨頭的精神傳下去，我們總會有圍殲小鬼子們的那一天，到那時帶來家鄉狗肉和北平二鍋頭到龍兒峪祭奠兄弟們，讓兄弟們豪吃海飲。」
「連長，你家鄉的狗肉真的那麼好吃嗎？我可從來沒吃過。」柱子饞饞地問。
張尚武看到一個個戰士探出了頭就笑著說︰「呵呵，老湯、大料、鹵水、外加秘制的香料煮出的狗肉……那個香呀！能飄十幾里！你們嫂子啊是此中的高手……」
「連長，連長，是不是你經常到嫂子那里買狗肉她才嫁給你的？」
「哈哈，算你小子聰明！好了，別扯淡了，大家抓緊時間休息，我給你們守著，養足精神我們好殺狗！」
柱子說︰「連長，你傷比我重，我放哨，你也休息吧！」
「好了，別爭了，我身體比你們壯，這點傷算什麼。我命令你們快睡覺！」張尚武生氣大吼。
這些戰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張尚武那張怒氣沖沖的臉，一個個戰士仿佛感覺到連長那張可怕的臉就在自己面前，于是乖乖地抱著槍睡覺了。
戴安瀾嚴肅地說︰「你小子也趕快睡吧，養足精神。」
「是，團長。」于是，張尚武也裝模做樣地睡了。
雪下的更大了。
長城後面反擊營的戰士緊張的神經一經放松就很快入睡，正面陣地的槍炮聲對這些兩天來還沒好好休息過的戰士沒有造成絲毫影響。兩天的戰斗把這些單純稚女敕的學生錘煉成真正的男子漢，劉衛國心里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酸楚。這些大多本應在校園讀書的學生們！這些有著美好青春和理想的學生們……
這時，值哨的戰士報告山腳下發現十幾個人，這些人每人扛著箱子，急匆匆地往山上爬。劉衛國立刻帶領幾個戰士在山腰埋伏。當這些人到近前，劉衛國才看清這是一群大學生。帶隊的正是趙雅麗。劉衛國站起來問道︰「你們是干什麼的？」
趙雅麗一驚，看清眼前的戰士是**時才定下心來。她回答道︰「我們從25師師部來，帶來了彈藥和藥品！」
後面一個戴眼鏡的學生遞過來一張25師的通行證。劉衛國借助雪光仔細看過通行證後說︰「上面危險，你們把彈藥放在這兒回去吧！」
趙雅麗為難地說道︰「潮河上游已被日軍封鎖，古北口鎮外圍被日軍騎兵佔領，25師師部已經開始轉移疏散部分機關人員，警衛連已在南天門預設陣地，我們無處可去！」
劉衛國暗暗吃驚，半個夜晚軍情變化竟這樣大，日軍戰法真的是靈活多變，**雖人數佔優以逸待勞但處處被動。
「我派這幾位戰士掩護你們撤離，你們到密雲縣城！」
「不行！我們要走早就走了！我們這些同學喝過血酒，發誓參軍打鬼子！」趙雅麗堅定的語氣頗出劉衛國意料之外。這樣一個美麗柔弱的女子此時說話不輸于熱血男兒。
劉衛國暗暗思量，山下敵情不明，現在讓他們離開的確危險。「好吧，你們就在這兒找個地方隱蔽吧！發現危險盡快轉移!」
「好！只要我們能留下來，我們能盡力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趙雅麗高興地說道。
劉衛國看著這些大學生隱蔽好後，才命令戰士扛起彈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