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1
第四十章蜀道前，桃林里，絕望的兩條路（五）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桃山道口，走著，一步看起來很慢，一步一步，卻又很快。
一年前，這條路楚三千走了整整一天，三天前，走了三個時辰，這一夜，他走了半個時辰。
然後他轉上了通往蜀道的那條路。
不久之後，他轉入桃林。
穿過那條記憶深刻的不是路的路。
來到那條重新凍結的小溪旁——
什麼都沒有了！
小生天化為一道光射出楚三千體內，明亮的雙眼黯淡了許多，顯得很疲憊。讓如此之多的高手瞬間失去戰斗之力，它很累，很累。但看著小三千樣子，它還是咬了咬牙，小手一揮——
憑空生出一股怪風，卷起覆蓋大地的雪，逆飛上高空。不一刻，這片天地，就露出了黑色的大地和一具具尸首！
被燒毀的茅屋留下一地黑灰，楚三千仿佛看到了赤紅的火焰吞噬一切。十幾具尸體零散地倒在小溪邊，凝固成冰的溪水中竟帶著淡淡的紅，平平靜靜。
十幾具尸體，無一不是衣衫不整，身上有青紫色的掐痕，有一人被洞穿了心髒，兩人被割了喉嚨，四人被切開肚月復，所有的內髒都被殘忍地踩碎，痛苦而死。還有五人，是被砍掉了四肢，鮮血流盡而死。
丫丫姐妹並排躺在那里，臉上的恐懼猙獰的表情讓江何身心俱顫。
無聲無息，楚三千嘴角再次流出一股黑血，頹然跪下。這不是內傷，這是心傷！
如果楚三千沒有離去，她們不會死！
如果楚三千沒有自以為宋家找不到她們，她們不會死！
如果楚三千沒有說出那句話，她們也可能不會死！
如果楚三千沒有那般不小心，被宋家發現，她們也不會死！
如果，如果楚三千沒有進入宋家，她們更不會死！
楚三千沉默著收起十四人的尸體，每一具都精心地為她們打扮得漂漂亮亮，至少讓她們看起來是正常的。只是十二具尸體中大多數都被折磨成了厲鬼一樣的神情，還有三人，楚三千根本分不清六條腿都是誰的。他頹然坐倒在地上，卻又掙扎著站起身來，找來干柴茅草，將十幾人架在了上面。
輕輕燃起火，看著眼前翻騰的火焰，楚三千眼中流出兩行血淚，卻渾然不覺。
天上下著大雪，地上燃著大火，桃花二年，蜀道邊的這小小一片天地，有了片刻的溫暖。楚三千陷在這沉寂中，漠然感受著這股溫暖，像是要吸進所有的火焰。
然後，火焰慢慢變小，終至熄滅，火星也見見被不滿足的大雪覆蓋。
就在這時，後方突然響起一道清冷嗓音︰「為什麼要殺她們？」
轉身，楚三千恐怖的神情把背後那人嚇得退後了兩步，卻並未退縮，仍舊舉劍直指他。
面前是一個美到讓燒餅鋪老板娘絕望的面孔，和西風知秋應是不分左右。只是這女孩顯然還小，如此說來，是比西風知秋更美了。楚三千內心卻一片平靜，看著對方的嚴肅表情，他突然想笑，卻笑不出聲，只將嘴角帶上了一個高度。在舉劍的女孩看來，他此時的笑意，無疑是世間最邪惡的笑意。
抬手突然抓住了身前五尺長劍，絲毫不顧手心流出鮮血，他咧嘴笑道︰「因為他們該死！」
「鏘——」
楚三千猛然一用力，五尺長劍應聲斷裂，接著說道︰「你該死嗎？」
美貌女孩嚇得「啊」一聲叫了出來，拋下手中長劍轉身就跑。留下面容恐怖的楚三千。
等到女孩忽然想起，自己可是一個洞真境的修士，而對方，卻是一個身上沒有絲毫道力波動的普通人！女孩氣得跺了跺腳，連忙轉身往回跑——
姑女乃女乃可是除惡懲強的女仙人，還怕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惡人不成？
但等到她跑到那里時，原地，只剩下她斷裂的心愛之劍，哪里還有那惡人的影子？
又忽然想起自己的劍可是師叔親手打造的四階上品靈劍，即便是師叔自己，也絕不可能只手弄斷它，而那惡人一個普通人，卻輕而易舉將此劍一分為二，女子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左右看了看，悄無一人，女子打了一個寒戰，拔腿就向南方跑去。
就在這時，地上突然傳出一聲清脆聲響︰「哎！」
女孩「啊」一聲大叫，跑得更快了。
頭上突然有一絲沉重，女孩「嗚」一聲就哭了出來，以為是那惡人回來了，跑得更快。但跑著跑著，女孩就越來越覺得每條腿都重逾千斤，腳下忽然一絆，女孩「啊」一聲倒在了雪地上。淚水雨般滑落，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痛哭中的女孩捂著臉哽咽道︰「你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從今天起我一定老老實實呆在師門里，不偷偷跑出來，听師父的話，不和師父頂嘴，不燒師叔的藥田，不欺騙小師兄的感情，不捉弄師姐，不拔白猿的毛，不偷大白鶴的蛋，我一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努力修煉」
「看來你還真調皮啊！」
清脆的聲音再次傳出，一點不像方才那人的聲音。
指縫中悄悄看了一眼聲音傳出的方向，女孩立刻愣住了——哭都忘了！
臉上再次燃起黑色火焰，燃燒了凝固的黑血，楚三千全然不知，抬頭看了一眼西涼城古老的城門，城牆上新發的茅草很堅強，在黑暗中，在大雪中，在大風中，依舊風騷地顯擺著自己的綠色，生命之色。抬腳，楚三千再向前跨了一步。桃生天說那些人會昏迷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夠了，夠了！
沉默的走入城中，大雪給每一塊土地都裹了一身衣裳，不認識路的他鄉人，絕對會迷路。然而楚三千在西涼城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自然不會迷路。所以不多久，楚三千出現在**引門口——還是那幾個婦人領路的還是海棠。
再次給這個少年領路，海棠反而有些拘謹，那一日夜里依依不舍的目光仿若仍在眼前，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少年目光平靜冰冷，海棠有些失望，低頭前面帶路。這是初春里第二場桃花雪，比昨夜大了許多，有些反常，西涼百姓卻都不會在意——只要有，就好，就是豐年之兆！
向海棠微微點了點頭，楚三千遞給了她一塊銀子，足足有一兩的樣子，說道︰「**引不是不講理的地方，若是攢夠了銀兩，還是早早贖了身嫁人吧！」原本不知道**引是個怎樣的地方，還指望靠這個相對純淨的女子問一些消息。但既有了西風知秋，自然不再需要這女子。楚三千還是給了她一塊銀子一個忠告，算作報酬——雖然海棠並不知道這是報酬。
推開吱呀小門，院子里，大雪中，秋千上，坐著白衣飛揚仙女一般的女子，楚三千心中一酸。
西風知秋平靜道︰「方才寒煙姐姐傳出話來，宋萬山傷勢較重，又在你走後受了獨孤小龍的算計，再次昏迷，所以你還有些時間。」
楚三千一怔，隨即苦笑——桃生天，還是不可信啊！
但緊接著楚三千心中一驚——
桃生天沒有回來！
片刻後，楚三千重新恢復平靜——也好，不跟著他，對小怪物來說，是好事。深吸一口氣，楚三千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看楚三千還算正常，沒有被憤怒迷了心智，西風知秋心中大定，「明日獨孤小龍和王混會大戰，四道城門都會大關，所以宋家大隊人馬暫時不會出去！」
楚三千沉默。
「她們死了？」片刻後，西風知秋問道。
楚三千心中一痛，輕輕點了點頭。
西風知秋面容傷感，喃喃道︰「鐘哥哥很在乎她們，沒有告訴我們任何一個人這件事。」
「小四兒的事，我沒有想到，對不起！」西風知秋的聲音中帶著苦澀，帶著哭意。
「沒事，你還可以信任小四兒。」楚三千呼吸沒有波動，「這件事，本就和他沒有關系！」
「你保重。」片刻的沉默後，楚三千還是說出了口。
西風知秋臉上垂落淚珠，知道留不住他。在**引里會很安全，沒有人能殺了他，可他定是不願的，她，也是不願的！所以西風知秋笑道︰「你要活著！」
楚三千點頭。「快走吧！」西風知秋催促道，「宋家很快就會反應過來，到時候就走不掉了！」
楚三千無話可說，轉身，面對漫天雪花。
「你能再為我作一首詩嗎？」西風知秋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後方傳出，滿是悲傷與不舍。
楚三千腳下一頓，眼中露出悲哀，探出的那只腳終還是落在了前方的地上——再跨出一步、再跨出一步、再跨出一步
就在西風知秋幾近絕望之時，風雪之中突然傳來爽朗雄厚的聲音。這一刻，西風知秋淚流滿面。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緣分啊，終究不是你與我愛或不愛聚或離這般簡單。
西風小築里傳出清朗爽脆不失豪邁的歌聲——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月兌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一起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原來，女子吟唱《俠客行》，同樣可以這般充斥金鐵之聲，激昂如奔騰巨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