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06
第一百八十八章不知天命
誰也沒有料到，風骨如仙邈然不群就這麼哭了出來！
數道詫異目光齊至，楚三千石化當場。
墨夫子就這麼哭了，哭得光明正大哭得淒慘無比，使人聞之欲淚——卻只限于沒看到其裝扮之時。咿呀哭聲相當動人而富節奏，一聲淒慘嘶嚎後緊接著自喉嚨中擠出三聲「啊啊啊」，每一聲都拉長到極處，分明師承凡人世界山野間鄙婦。
墨夫子悲慘哭號中卻不忘將楚三千拉得更緊，回過神來的楚三千一掙再掙，卻數度都甩不開其雙臂，不由無語而無奈。
打又不一定打得過，打得過卻殺不得，即便殺得，楚三千也不敢殺。墨夫子仍在以情動人，萬般無奈之下，楚三千郁悶說道︰「你先放開行不？給我個讓我信服的理由，若真能打動我，這洛水城，我不入也就罷了！」
墨夫子卻抓得更緊，嗚咽道︰「你傻啊！我是運修，豈會不知道你想怎麼做——趁老夫放手趕緊逃跑，一入城老夫說得天花亂墜也回天乏力！老夫才不會上當！」
「听著，小子！這洛水城你真的入不得啊！你既然知道老夫是運修，豈會不知道泄露天機的對我運修而言是何等厲害！但即便如此，老夫也悍然前來，阻你入城——小兄弟，看在我一片丹心的份兒上，這城，你還是不要入了啊！」
「你說了這麼多，最終我仍是不知道我為何不能入城！」楚三千搖頭，看著墨夫子極白卻不顯得詭異的雙手，楚三千一笑接道︰「我可絲毫不懷疑運修的手段，那麼請墨老先生也千萬不要懷疑我的手段——老先生確定你可以阻止我？」
墨夫子嗚咽聲頓止，猛然一抹臉上橫流涕泗，嘆息道︰「既然老夫是運修，又豈會不知道老夫阻你不成！」
墨夫子嘆息搖頭，松開了楚三千手臂，雙目變得黯然，沉聲道︰「運修本就是天命信徒，奈何每次觀天命測天意皆有逆轉天命後果，此已是矛盾處，更何況是教人趨吉避凶禍福之道！這于運修而言，實在是最大的諷刺！」
墨夫子面帶慨然之色，長嘆一聲道︰「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正因為能知天命天意，才更想要逆轉天命！」
這一刻，墨夫子臉上猥瑣神棍神色盡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浩然正氣——知其可為而為之，為智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勇者！向來有「智者」之名的運修，這一刻，為勇者！
墨夫子面帶浩然之氣，雙目炯炯仿若通徹天地，白得仿若透明的食指一指楚三千身後，魂識已印入楚三千識海︰「可有路？」
仿若失神的楚三千緩緩回頭，凝視良久。
「無路。」悠悠嘆息聲傳出，楚三千轉頭，直視那睿智目光，不懼而不愧，隱藏極深的傲氣終于顯現，聲音決絕「無路，我所行過的，也無需成路！」
墨夫子一聲長嘆︰「也罷，天命終究是天命！入就入吧！」
楚三千聲音突然變得縹緲，不知何故，一句看似極有深意的話月兌口而出︰「夫子，這是你的天命！」
運修信奉天命，天命所向，不可改變。能得見天命固然是好事，卻更是悲哀事——一切結局都已注定，做什麼都似是無意義。與其如此，不如不知。
楚三千不想知天命，卻不僅僅因為這樣。
這天命，他不知道，他不認可！這天命，便不是他的天命！
楚三千轉身走向城門，識之深處再無踟躕！
冷風中天地一片大白，惟其一身黑黑得耀眼，如湖中央出水之石，湖面不動如鏡，卻仍是靜不過石頭！
墨夫子雙目迥然望著楚三千背影。區區無晦境修為，只是三息就掙月兌出自己天命領域，雖說這與修為關系並不深，卻仍可見其第九重識何其堅韌！楚三千背影之後，墨夫子嘴角突然綻放笑意，心頭忽然生出大逆不道意！
墨夫子仰頭看了看天，颶風初過萬里無雲，天空藍的疲憊太陽星白得耀眼。自甘化身凡夫俗子飽嘗世間酸甜苦辣百般情感的墨夫子看得久了，眼楮一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墨夫子苦笑一聲笑罵道︰「無量那個你女乃女乃的，老夫這還不過是想想而已，用得著這麼急著降罰嘛！」
嬉笑怒罵完畢，墨夫子表情變得更加精彩，一會兒邪笑一會兒哭喪個臉，一會兒一臉淡然之色一會兒又糾結無比，許久之後才肉疼道︰「無量那個挨千刀的，怎麼算都是至少三百年氣運啊！難道真要老夫倒霉三百年啊！小兔崽子，你要是讓老夫看不到老夫想看到的，別怪老夫算計你三千年！」
猛地一甩袖，墨夫子恨恨轉身，背手踏出一步就要離去。一步正好踏在一顆孤零零石子上，不過徑寸的石子一個打滑，墨夫子 當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四周哄堂大笑起，為這個來了十幾天妄圖騙吃騙喝騙修行的小修士大聲喝彩。
墨夫子欲哭無淚︰「完了，已經開始倒霉了！吳人杰，老夫跟你沒完」——
楚三千失神，鬼使神差轉頭，的確是沒有看到來時路。
沒有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沒有向陽花樹燦爛花開——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無盡的虛無！
無盡的虛無中，只有一個存在。
那便是他自己。
他轉過頭來。
身前不見了墨夫子，竟也是一片純粹的虛無！
他的腳下沒有大地，更不用說是路。他想告訴墨夫子，那里沒有路，卻不知道如何告訴。
他忽然記起，自己是來過這片虛無的！
但他卻不知道他何時來過，他努力回憶，意識真識神識魂識，一重重識掃過。終于，他識海中閃過一道光。
他記起，自己的確是來過這片虛無的。
他仍舊不知道何時來過這片虛無，卻知道，這片虛無中下過一場恐怖的雨。
這雨是無邊的黑色的雨，下成漩渦全部滴落在其身上。他記得那時自己像是一只無助的孤獨小獸，蜷縮在黑色的雨中，任這漩渦雨帶走身上所有的溫暖，最後悲慘死去。
楚三千怒吼，他這才記起，這片虛無中，自己是死過一次了的！
就像許多年前，死在那個曾經熟悉的那個喧鬧而又寂靜的世界中。
他怒吼，他嚎叫，他想發出聲音證明自己不曾死去——
就像曾經做過的那樣。
然而他知道這無濟于事。
很多年前就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他沉寂了下來。
黑色的雨，滴滴落下，淅淅瀝瀝。
楚三千不知道這是哪里，卻知道，一定是墨夫子做的手腳。這片虛無曾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想必屬于他自己。墨夫子顯然是用了一種自己不知道的神通，將自己帶到了這方虛無中。
楚三千慢慢想著，真的很慢，慢到想到的每一個字都重復三四次，一次又一次。他下意識想想得快一點，卻無濟于事——他自己的想法，卻仿佛並不在他控制中。
黑色的雨初時淅淅瀝瀝如秋雨，很快便連成了成片的雨線，呈瓢潑之勢墜落，一滴滴砸在他身上，帶走著一絲絲溫暖。
楚三千知道這雨的恐怖，當它帶走那最後一絲溫暖，他便死了。
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楚三千隱約記起鐘鐵匠說過的幾句話，卻實在想不起那是什麼話，于是便不再去想。
他的確記得自己倒在這片虛無中，在無邊的黑色暴雨中死去。但他仍活著，活得與先前並無區別——不是重生！
于是他大膽猜測他在這片虛無中的死並不是真的死亡，只不過這猜測，幾乎一出現就變成了堅定的信念。
于是一道光掃過，一幅清晰的畫面出現在其心神中，他終于記起，原來自己在這片虛無中的死亡真的不是真的死亡。
他想起一聲震天的轟鳴，他想起逆雨如傾，他記起那個在雨中睜開眼的小獸，那目中神光極其微弱，卻又極其堅定。
他想起那道黑色逆轉的漩渦，想起黑色的雨中，那道狂妄的身影。
他憶起那道身影當時心中所想，無路？無路又怎樣？我踏出一步，何須有路？我已走過，何須成路！
那道身影向前踏出一步。
虛無中無路。黑色的雨落下積聚成黑色的湖。那道身影踏出一步，腳踏在湖面上。湖面因而起了漣漪，漣漪便是腳印。
楚三千踏出一步。
他看到身前光明中，人來人往，這時的修士的世界與當年的西涼城恍惚合于一處。
他轉頭，墨夫子雙目炯炯看著他。
于是他終于說出想說的話︰「無路。」
楚三千嘆息，也說出那些本不想說的話。
他轉身走向洛水城，無比堅定，再無遲疑。
洛水城城牆高聳，一塊塊巨石相護堆砌，幾乎無縫隙，復雜繁密的紋絡繚繞其上，密密麻麻環繞了整座城。這是洛水城守護大陣，遠比雲十七城風雪城強大得多。
洛水城城門樓上豎青銅巨鐘，巨鐘高十丈，靜靜鎮壓在虛空中。
幾乎沒有人奇怪，為何一國之國器王鐘會出現在洛水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