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07
第一百八十九章無題
再次來到洛水城，是因為兩日前自蕭問鼎處得到的一個消息。
那日間蕭問鼎停停說說說了很多，楚三千默然中接受了也不少。然而當那個消息被蕭問鼎淡然說出，蕭問鼎緊接著說出的幾句話，完全沒有進入他心神中。
楚三千有些惘然，西涼覆滅多年，即便當年有些幸存者苟活下來，兩百余年過去怕也早已白骨成灰，多少人能像朝小樹這般，身為凡人，卻活到今天？
更何況，朝小樹可不是普通的凡人。一定意義上而言，朝小樹根本不是凡人！
西涼凡人早已作古，西涼土著修士被北齊鐘山帶人屠了個干淨。如此說來，世上哪還有西涼人？
然而自三個月前，兩萬里西涼八十一座主城，已有十一名城主被刺殺身殞。
無一例外，十一名城主盡皆無晦巔峰境界修為，楚三千自然知道是何緣故。
刺殺手段一般無二，被殺之人驚人相似，聯系一切蛛絲馬跡，所有線索都指向一種人！
西涼復仇者！
十一具尸體旁十一朵觸目驚心血桃花便是明證！
對凡人而言，兩萬里西涼是一塊廣闊的土地，終人一生怕也不能丈量個遍。然而于修士而言，兩萬里卻並不很大——區區兩萬里，不過是幾道陣門的事。
自一百多年前西涼重新恢復平靜始，這片土地便鮮有大事發生。但每有大事，必然一個時辰內遍傳兩萬里大地，婦孺皆知。如當年北齊鐘山連滅九宗十三門之時，北齊王鐘鎮壓煉魂宗山門之上始，一炷香之內，天下皆知其意。一刻鐘之後，九宗十三門宗門之主與諸多老供奉皆至，圍殺北齊鐘山。
所以楚三千一路行來根本無需打听，很快就得知，第十二名城主，蜀國齊東翰，被刺殺身亡！
一樣的手段，一樣的血桃花。
與世人預料一般無二。
十二座主城相距遙遠不可互見，實際上卻是相鄰。傻子也可以看出，這復仇者，自西向東，每過一城必殺城主，余者皆不動，這是要趟平了西涼八十座主城！
這第十三座城，便是洛水城！
然而洛水城與那失了城主的十二座城相比，大不一樣！——
一家寒酸客棧中，楚三千收斂一身氣機，付了幾顆二息石住了下來——花了一顆一息石，就在洛水城主道旁一名販售低階藥草丹石的老修士口中問出，這家客棧很不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更關鍵之處卻是足夠安全——對籍籍無名的小修士而言，住進這家寒酸客棧雖說並不意味著絕對的安全，卻意味著可以絕對的放心——這里絕對不會有偷偷模模半夜潛入你室內盜竊之人，也絕對不會有訛詐客人的事件出現。要知道，洛水城的治安相當不錯，更何況，洛水城城主凶名在外，對馴良修士尚且更何況是不遵其法度的不軌之士！
于是楚三千安心住下。
說是寒酸，是因為這種客棧只能遮風擋雨，沒有小型的陣法煉化息石道力供客人修行。對修士而言，遮風擋雨的舒適住處——幾乎可有可無。
但這句話，顯然只針對于洞玄境以上的大修士——
修行世界畢竟仍是人的世界，許許多多未曾走過入道三步的修行者，自知于道一途必不能久遠，于是亦多有凡人般心思，吃喝玩樂坑蒙拐騙，投機倒把拉皮•條應有盡有，與凡人界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正因如此，化身神棍自稱神機先生截住楚三千前路的墨夫子，行事如此乖張詭異，眾人卻見怪不怪。
可以遮風擋雨的「寒酸」客棧，正是這種修士的日常住處。
總而言之，西涼不再是西涼，卻與各國世間再無區別。
若說區別，恐怕在于這片曾屬于凡人的土地，再無一名凡人！
西涼天地大變已過去兩百年，兩百年間也並非沒有無道身道心的可憐人降生在這片大地，早些年由于種種原因，也曾有成千上萬的各國凡人移民至此。然而無論是嬰孩還是移民，無一例外，皆不能在這片土地上健康生存超過一百天。
遠古至聖的長城被北齊鐘山收取，西涼與外界再無有形的界限，相鄰之國怎會不想蠶食掉這片土地——世人皆知，名義上擁有西涼的南唐，從未真正統御過這片土地。西涼覆滅，最興奮的，恐怕正是這個讓西涼人無限自豪的國度。三千紅塵界一個國家擁有某片土地，象征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軍隊駐扎至此，而是一個國家的平民百姓，也就是凡人在此定居。然而當西涼情勢漸穩，各國秘密中移來凡人定居，才終于發現，原來這片土地，依舊不是他們所能染指！
沒有有形長城的阻隔，卻多了一種無形的束縛。昔日的西涼已然覆滅，然而西涼依舊存在，只不過換了一種形式。所以這片土地沒有被瓜分成東州西州涼州，依然是西涼。
躺在柔軟溫暖的大床上，楚三千望著素白的紗帳怔怔想著。西涼已覆滅，西涼卻未消失，詭異的西涼到底藏著怎樣的隱秘？楚三千也是才知道不久，當年千軍萬馬數百萬人入西涼，不久後統計時竟有兩百余萬人失蹤——失蹤？哪里有失蹤，對修士而言，失蹤便是死亡！詭異的是，前前後後，數百萬人根本沒有經歷哪怕一場極小的戰斗！
——即便有，也是各國修士間爭搶天材地寶時發生的征戰，與西涼並無多大關系。這種事，自然不能被記作戰事。
楚三千一直很清楚卻也一直在逃避著一點——西涼的覆滅與他不無關系，甚至可能直接因他而起。如此說來楚三千從不想這麼以為卻難免這麼以為——西涼億萬人的死亡，都是因為他的存在！
做慣了苟且偷生的小人物，楚三千從不會將不屬于他的責任往身上斂。然而本就屬于他的責任，他也少有推月兌。在他極深的識中，或許這並非他之「過」，卻實實在在是他存在的「果」。這「果」，不應該讓那些與他無關的人去承受。
如今那些無關的人承受了這「果」，使得一些人去承受更重的「果」，他無力去挽回，但卻真的想去做一些事。
哪怕這些事，對某些人而言，微不足道。
想著想著，楚三千有些疲憊，抱緊了柔軟的棉被。這種疲憊並非**的疲累，而是心的疲累。這種疲累不會使人厭世使人不想再活下去，卻會使人感覺很苦。命運悲苦經歷淒苦，終歸都是苦。
天地間已陷入黑暗，黑暗中楚三千大睜著雙目，似是害怕會錯過什麼。
心的疲累中楚三千這才相信，楚青魚是真的走了。
他想不明白楚青魚為何會離去，這個外表與當年楚之黃芽七分相像的女孩兒一如其姑姑，陰險而狡詐。事實上楚三千只遙遙見過楚之黃芽一面，如何會清楚楚之黃芽性格。得出「陰險而狡詐」的結果，純粹是因為楚三千對楚氏皇族的觀感，實在是差到了極點。
在他看來，無論是楚之龍象楚之黃芽還是楚青魚，都是像鐘二牛那般，會為某種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與楚之黃芽那遙遙一面與楚之龍象數度交鋒與楚青魚的你來我往，無一不證明了這一點。
但也正因如此，楚三千才想不明白，楚青魚為何會離去。
明明剛剛達成的協議，楚青魚怎會就這麼放棄幾乎已經到手的利益，就這麼離去？
他想不明白。
喜歡自己乃至愛上自己？這個猜測才剛剛形成，立刻被楚三千斷然否定。
他想不明白。
說到底，他不是女子。
說到底，他不了解女人。
說到底，他有他所痛恨的小聰明，卻無真正的大智慧！
疲累中，楚三千沉沉睡去。
這家客棧的確很安全。
然而這世間何來無緣無故的安全？
夜深人漸靜，櫃台之後，客棧老掌櫃 啪啪打著普通的珠玉算盤，口中念念有詞計算著一日的收入支出。片刻之後，老掌櫃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苦惱之色，咕噥道︰「收入兩百四十七二息石，卻支出三百四十二二息石，再這麼虧損下去，就真的關門大吉了啊！」
老掌櫃聲音並不大，堂前擦著桌子凳子充當店小二角色的少年卻听得清清楚楚，輕笑道︰「衛叔不要急，慢慢守著，總能雲開見月明的！」
老掌櫃面帶無奈，搖了搖頭，繼續低頭撥弄著他心愛的碧玉算盤，算來算去，怎麼算都是虧損，心頭更是嘆息連連。
少年擦到臨近客棧大門的一張，半趴在桌子上用力抹著桌子上對面的油垢，不經意便向外面的夜空看了一眼。圓月當空，群星璀璨，一朵朵孤零零的雲清晰的顯現在天幕上。極普通的場景，卻十分動人。
少年微微一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後趕忙低頭努力擦著桌子，像是怕掌櫃發現偷懶似的。卻聲音平淡說道︰「衛叔，多少年了？」
老掌櫃聞言，停下撥弄算盤的手指，抬頭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感慨答道︰「兩百一十三年了。」
兩百一十三年前溯。
正是桃花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