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爺爺雖年近六十,但精神矍鑠,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成功人士的那份淡然自處,親近中卻又不失威嚴。
爺孫兩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他正听著葉天澈眉風色舞的講著一些學校里有趣的事情,一邊微笑一邊點頭。一抬頭,眼楮瞟到站在樓梯轉角處有點兒傻愣愣的女孩子。
長長的頭發有些蓬松的散在肩頭,一雙眼楮隱隱透出幾分呆呆的樣子,臉上的神情慵懶而可愛。
她,應該就是那個叫沐暮的女孩吧。
他轉過頭看著葉天澈,這小子卻把頭轉了過去裝沒看見,不打算幫忙介紹?似乎相處的不怎麼好呢,他抱著幾分隔岸觀火的心態,饒有興趣的想看看沐暮的反應。
老人的嘴角隱隱透出了幾分笑意,沐暮恍然大悟,有些尷尬的用手整了整頭發,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穿睡衣下來。
「葉爺爺好,我是沐暮。」她帶著有幾分勉強的微笑,認真彎腰鞠了一躬,規規矩矩的,神情恭敬。
老人心里暗暗好笑,這丫頭,應該沒表面上這麼乖巧。
兩個人隨口聊了幾句,沐暮也不多話,問什麼就答什麼。葉爺爺的大意是讓沐暮安心在這里住著,畢竟是經歷過大半人生的人,不管怎麼樣總是能比小輩們看的開些,也看的清楚些。
這期間,葉天澈一句話也沒說,只隨手把玩著桌上的隻果,一個勁兒的讓隻果在茶幾上繞著圈圈,飛快的旋轉晃的沐暮覺得有些眼花繚亂。
「小澈,听說張媽請假回家了,你怎麼也不告訴我?」葉爺爺似乎是突然想起來這件重要的事情,聲音略微提高了些,帶著幾分慈愛的責備,「那你這幾天都吃了些什麼?」
這些天,好像一直是沐暮做飯。
葉天澈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伸出手指了指沐暮,「她做的。」
葉爺爺有些驚訝,這小子的口味一向很怪,張媽都是挑了好久才選到的才算勉強符合的,他忍不住仔細看了看沐暮,女孩子柳葉眉下的眼楮亮亮的,雙手有些拘謹的交握在一起。
他笑了笑,認真的看著她,「小暮,原來你的廚藝這麼好,爺爺還真挺想嘗嘗。」
沐暮有些不好意思,輕輕點了點頭,「要不我中午給爺爺做吧。」
「爺爺!」葉天澈突然插話進來,「您不是說中午去您最喜歡的那個西餐廳吃東西嗎?」
葉爺爺擺擺手,「那個什麼時候去都可以,現在我就想吃沐暮做的菜。」他的語氣帶著些孩子氣的任性,沐暮忍不住微笑起來,似乎,整個人一下子感覺輕松了。
葉天澈也笑了起來,老頑童的爺爺,他也沒辦法。
很簡單的家常菜,四菜一湯。沐暮做的很快,只花了半個小時就把菜端上了餐桌。
這一頓飯,卻出人意料的吃的異常沉默。葉爺爺嘗了一口西紅柿炒蛋之後,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激動,然後又慢慢變得哀傷,之後就一直沉默著吃東西。葉天澈也不說話,只是偶爾會抬頭看看爺爺,他有些擔心,爺爺很少會這麼失態。看著這兩個人這麼奇怪的反應,沐暮有些忐忑,可是又不敢開口詢問,只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飯。
一頓飯吃了半個小時,葉爺爺站到落地窗前,望著遙遠的天邊,整個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沐暮突然覺得,他的背影,多了幾分落寞與寂寥。
葉天澈走過去和爺爺並肩站著,卻並不說話。他明白,現在爺爺需要一個人站在他身邊。
「小澈,我剛剛想起阿芬了。」他嘆了口氣,臉上慢慢浮現了幾絲微笑。
「女乃女乃?」葉天澈疑惑,葉女乃女乃是在幾年前去世的,自己那個時候小,雖然傷心,但也恢復的快。可是爺爺,卻是好不容易才從悲傷中重新走了出來。
葉天澈清楚的記得,女乃女乃去世後的那一個星期,爺爺幾乎就沒有合過眼,他每天呆在書房,手捧著女乃女乃的照片,一只手輕輕摩挲著,誰也不理,只是沉默。
「怎麼會突然想起女乃女乃了?」葉天澈輕聲問。
「阿芬最喜歡的一道菜,就是西紅柿炒蛋,」他的笑容不自覺的帶上了些寵溺,「她不會做菜,但是這道菜卻做的特別好,因為我說過我也喜歡。」
「阿芬過世後,我每到一家餐廳,都會點這道菜,可是沒有一家能做出那個味道了。」
葉天澈輕輕拍了拍爺爺的肩,像是兄弟般的安慰。
葉爺爺會意,轉過頭對著葉天澈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可是剛才,我吃到了。」
葉天澈驚訝,「您是說,沐暮做的,跟女乃女乃做的味道一樣?」
葉爺爺點頭,很肯定的那種,又帶著幾分釋然和輕松,「有生之年,還能得此機會,何其幸運啊!」
晚上,葉天澈進廚房拿牛女乃,背對著在忙碌的沐暮,語氣中帶著幾分質問,「你在西紅柿里面加了什麼?」
「只是很普通的配料。」沐暮伸手把掉下來的一縷頭發繞到耳後,賭氣似的特意咬重了「普通」二字。
葉天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擰開牛女乃瓶的蓋子喝了一大口牛女乃,有些笨拙的解釋,「你別想歪了,我沒什麼意思的。我只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突然笑了起來,打斷他的解釋。
「其實,老人最喜歡的,不是多美味的食物,而是,回憶的味道。」她解釋的一板一眼,認認真真,「你明白嗎?」
葉天澈微歪著頭,神情迷茫,想了幾秒鐘後很誠實的搖頭。
「其實我也沒指望你能懂。」沐暮悠悠然端著水果側身而過,這是毫不掩飾的嫌棄啊嫌棄。
葉天澈郁悶,一股腦把牛女乃全灌了下去。
夜晚七點,丁宅。
蘇阿姨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丁楚一的碗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楚一,媽媽想把小暮接回來。」
丁楚一的動作瞬間停滯了下來,「不可以。」很平靜但卻很決絕。
蘇阿姨放下筷子,「楚一,你知道你爸爸拜托我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嗎?」
男孩子還是低著頭,神情卻變的專注起來。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在等我。」蘇阿姨的聲音變的有些哽咽,「他說,他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小暮,讓我好好待那個孩子。」
丁楚一一口一口的塞著白飯,可是卻覺得越來越咸,越來越咸,但是他還是不停的把米飯往嘴里塞,一直到吃完才抬起頭。
「媽,我求你了,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他說完,拉開椅子徑直上樓。
一夜無眠,他不是聖人,怎麼可能不恨,他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親手掐死那個沐暮。如果真的讓她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真的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葉爺爺似乎很喜歡沐暮,他會帶她去書房,兩個人有時候可以在書房里呆一整天,葉天澈經過門口時常常可以听見葉爺爺爽朗的笑聲,有時候也會夾雜著沐暮咯咯的輕笑聲。
爺爺,應該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女乃女乃的影子了吧。這樣也好,只要爺爺高興就行。他在門口頓了一會,心情頗好的下樓準備水果。
張媽已經回來幫忙,沐暮也落得清閑,每天跟在葉爺爺身邊陪老人聊天。其實很多時候,她都是充當了一個傾听者的角色,听著葉爺爺講他以前的事情,講他和葉女乃女乃是怎麼相識相愛的,講他們在一起經歷了些什麼。
沐暮覺得自己能感覺到,葉爺爺是真的很愛很愛他的妻子,因為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這個五六十歲的老人,眼神卻如少年般清亮,眼底是滿滿一片溫柔。
十五六歲的少女,對于愛情,總是充滿著憧憬,甚至是崇拜的。
有時候,葉爺爺也會講一些葉天澈小時候的趣事。
原來他小時候那麼調皮,居然在老師的茶里加瀉藥,老師怒氣沖沖的跑到教室里質問是誰在她的茶里加了粉筆灰,而他竟然正義凜然的站起來告訴老師那不是粉筆灰,是瀉藥,結果自然是接受了為期三個小時的思想教育。
他在國外呆過好幾年,所以英文比中文還好。
他從小鋼琴彈的好,拿過的獎不計其數,卻很少向人提起,把它們全部都壓在箱底。
他最孝順爺爺,曾經為了給生病的爺爺買他喜歡的桑葚在烈日下走了兩個小時,把葉爺爺感動的落了淚。
他脾氣不好,嘴巴又毒,但是,是最講義氣的。
他怎麼樣,他怎麼樣,他怎麼樣——
沐暮覺得整個一天腦子里都是葉天澈的事兒了。
「張媽,你怎麼在我的水果拼盤里加了番茄?」葉天澈在廚房里大呼小叫著,眉頭都擰到了一塊。
「少爺,番茄是很營養的,你不該挑食。」張媽苦口婆心的勸導說。
沐暮趴在二樓的欄桿上,看著葉天澈孩子氣的苦著臉,微微彎了彎嘴角。
「我不要吃。」葉天澈嘟囔著,「番茄的味道真讓人受不了。」他說著用手一塊塊的把番茄拈了出來扔進垃圾桶。
「葉天澈,又在耍少爺脾氣了?」一個清亮的女聲突然從門口傳來,沐暮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個子高挑,披著長長卷發的漂亮女生大跨步走了進來。
葉天澈如臨大敵,撒腿就準備逃跑,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那個女生竟然,一把揪住了葉天澈的耳朵!動作熟練,行雲流水。
「痛痛痛——」葉天澈哀號,卻又不敢掙扎,只能跟著女生的腳步走,「姐你輕點兒!」
原來是姐姐,沐暮瞪的銅鈴大的眼楮恢復了正常,果然是葉天澈的姐姐,呃,就是不一樣啊。
葉天清直接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開口就訓道,「我才幾天不在家,你就長脾氣了是吧。」
葉天澈撇嘴,正準備開口辯解,葉天清就下了命令。「張嘴。」
葉天澈看著送到嘴邊的番茄,猶豫了一會,還是閉著眼乖乖張開了嘴。
「一二三,嚼。」
葉天澈開始嚼,表情慢慢變得有些古怪。
「乖,」葉天清滿意的笑了笑,模了模葉天澈的頭,繼續下命令,「好了,現在咽下去。」
沐暮看到葉天澈的喉結滑動了一下,然後他拿起手邊的杯子就猛往嘴里灌水。
那個,貌似是——番茄汁,呃,沐暮記得是自己今天早上榨的。
「哇」的一聲,白色的地板磚順利的染上了一層鮮艷的紅色,葉天澈沖進洗手間,留下葉天清一個人在客廳里捂著肚子,狂笑不止。
她的笑,和葉天澈一樣,是很張揚自信的那種,帶著點肆無忌憚,或者說,是灑月兌,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