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處大元王朝的西南邊境,與金國只隔著一個海溝子,距離不過百里之遙。
海溝子並不是海,而是由起伏山峰重疊而成的低窪地勢,地理位置極其險峻。青州就坐落在海溝子的月復地,四周環山,易守難攻,朝廷極重視此地,常年陳兵于五十里處。
中原雲氏就起源于青州之地,雖然不是詩禮大家,但祖上也曾出過兩個秀才,一個進士,聖祖皇帝起兵之時,軍中有一名猛將叫雲峰,不僅立下赫赫戰功,更是三次救聖祖皇帝于危難,建國後按功封為威信侯,世襲罔替。
此人出自青州雲家,前世也正是他選中族中考取探花的雲致遠,過繼為子,襲侯爵之位。
虧他有勇卻是個眼神不好的,居然選中了雲致遠,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三娘,你這孩子怎地又哭了?」
一雙粗糙的手捧起雲重紫的臉,她猛地抬起頭,一眼就望進母親擔憂的雙眸,為了這個家,母親多年來獨自一人撫養他們姐弟,不僅操持家務,還要農作種田。
時間在她臉上無情地刻下歲月的痕跡,明明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看上去卻遠比實際年紀大上幾歲。
母親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兒,當年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去外祖父家提親,可她只看上了還是秀才的雲致遠,甚至不惜和外祖父家決裂遠嫁青州。
而雲致遠上京趕考後,就一走多年杳無音信,拋妻棄子,前世母親臨死還不知道雲致遠是個卑鄙無恥的負心漢!
雲重紫握拳了握拳,橫臂擦去臉上的淚,「是等急了,餓得慌……」
她拿起阮如玉端上來的鐵菜包,狠狠地咬了一口,久別的野菜包是她前世的最愛,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再嘗過母親的菜香。
「娘做得東西就是好吃!」
「你這孩子竟會說好听的,慢些吃,吃完還有呢,祥哥兒已經去小魚山上挖鐵菜去了。」
鐵菜是青州小魚山上的一種野菜,一年四季遍地都是,平常人家是不會拿它做菜,只是他們家實在……太窮了!
為了給雲致遠籌備上京的路費,她家值錢的物件早就典賣完了,家中除了三畝田外,這些年全靠阮如玉給富貴人家縫補衣物貼補家用,但是仍不夠吃穿花銷,這才去山上挖鐵菜來吃。
阮如玉從屋里拿出一件舊襖子,坐在對面縫補起來,「今兒個祥哥兒出門,我看他身上只著了單衣,便找來你爹以前穿過的襖子,給他改改,你弟弟這兩年的個頭躥得可真快……」
雲重紫听著心里酸得發脹,一來不想祥哥兒穿那個男人的舊衣服,可是一想又覺得無計可施,她知家中困頓,不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身為女兒重生一世,不僅僅要保住母親的命,還要改變家中窘境。
阮如玉捏著繡針細致地縫補,不經意抬起眼,就看到雲重紫捧著碗眼中無神的樣子,不由面露憂色,自從女兒落水醒來後時常發呆,更曾好幾次見背著她偷偷抹眼淚。
知女莫若母,三娘有事瞞著她。只是女兒是個嘴硬的,無論她怎麼問都不說,讓她這個當娘的心里很是擔憂。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院門外有人扯著脖子喊道︰「弟妹,弟妹……你在家嗎?听說三娘掉進池塘里,我來看看她……」
大門被拍得砰砰作響,三娘連忙按住要起身的阮如玉示意自己去前去開門,听著聲音不用去看,她就知道來者是誰!打開院門,只見一個穿著石榴紅的襖裙胖婦人,一如記憶里尖酸刻薄的樣子,雲重紫連忙見禮,「原來是大伯母來了。」
雲重紫在雲家重字輩排行第三,故而大家稱她為三娘,她已故大伯家還有兩個女兒,但都是和大伯一樣是個短命的,養不到十歲就夭折了,大房無後,只余下寡居的大伯母。
「怎麼是三娘你來開門啊,快讓大伯母瞧瞧你,哎喲,這才幾天沒見就瘦成這個樣子,你娘到底是怎麼照看你的……」
戚氏半摟著雲重紫左看看右瞧瞧,還沒進門就扯著嗓子亂喊,恨不得街坊鄰里都誤會是阮如玉讓三娘受了委屈。
重活了一世,雲重紫自然知道她的小伎倆,更何況她早就學會了擦亮眼楮看清楚身邊的每一個人。
戚氏向來是個愛佔小便宜又會算計人的潑辣貨。
「大伯母,您知道三娘是個記性好的,如果沒記錯,您已經一個月零八天沒來了,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是什麼風把您這貴客給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呢!」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雲重紫笑著將戚氏迎了進去,她清澈的眼眸里透著女孩子家的純真與無心,半真半假的,讓戚氏拿捏不準她這話是不是在嘲諷自己。
不過,她才不會和個孩子計較什麼,雲重紫就是鬧翻了天去,也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丫頭片子。
戚氏陰陽怪氣地用鼻子哼了哼,不屑的目光從阮如玉手中的舊襖子看到石桌上吃了一半的鐵菜包,心里暗暗偷著樂起來,看來老二家的已經家徒四壁了,今兒她趁機來游說她賣地準能成。
「弟妹,今年地里的收成不好嗎?你怎麼連件像樣的襖子也不給孩子們做一件,」
面對戚氏的冷嘲熱諷,阮如玉早就應對自如,不溫不火地朝她作了半個禮,「嫂子,家里沒茶,天冷就喝點熱水暖暖吧,三娘,給你大伯母端杯熱水……」
「還是別忙了,我來你這也不是為了討一杯熱水的。」戚氏心里藏不住事,臉上已經略顯不耐地說道︰「我說老二家的,上次我和你說的那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什麼事?」阮如玉一臉茫然。
戚氏見她裝傻,氣得咬牙,「就是賣地那事啊。你說你們家也沒個出大力的男人,祥哥兒還小總該要讀書的,過兩年三娘也要及笄說親事了,等將來嫁人總不能連個嫁妝都拿不出來吧?」
「如果上次嫂子沒听明白我的話,我可以再說一遍,那塊地我是不會賣的。」
「你……又不是我要搶你的,更何況現在有人出錢要買呢,你怎麼就不開個竅!如今那地又產不出幾粒糧,你把在手里對你也沒什麼用處,不如趁早賣了,換倆錢也好置辦點小生意也好……」
戚氏的話幾乎是舊事重現,和記憶里的話一字不差,就是因為母親不賣地,大伯母放了狠話說,如今到處鬧瘟疫,以後出門可要小心點,別死了連副棺材錢都沒有。
後來沒幾日,母親果然得了瘟疫去世,家中清貧連棺材也買不起,她無法只得把地和房子賣給了大伯母,才葬了母親。現在想起來,她總覺得瘟疫這事和戚氏月兌不了干系,但又找不出什麼證據,唯今之計她只有先將這個潑婦趕出門去。
雲重紫從院子里煨火的水壺里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疾步走出來,「水來了水來了……」
杯中的開水冒著熱氣,不待旁人反應過來,她已經管不住自己的腿,一個趔趄崴了腳,滾燙的水好巧不巧全部潑灑到對面戚氏的身上。
「啊啊啊……燙!」
「天啊!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三娘笨手笨腳的……」雲重紫嚇得繃起小臉躲到阮如玉的身後,怯懦地去看她,「大伯母您不礙事吧?」
「你個作死的小蹄子……嗷……燙死我了,等我回頭再找你們算賬!」
戚氏燙得不輕,苦著一張臉火急火燎地向外沖,走到門口正撞上剛巧回來的雲呈祥,她把眼一瞪,心中更是火大,罵罵咧咧地吼道︰「滾開,不長眼的東西!」
雲呈祥被罵也不生氣,咧了咧嘴讓到一邊,待戚氏走遠後,他十分得意地走到母親和妹妹面前,從懷里變出一個錢袋子,咧著嘴炫耀道︰「娘,這錢夠咱家吃一陣子的了吧。」阮如玉臉上一黑,沉冷道︰「你們都給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