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三娘啊……」
厲風似乎小了許多,那聲聲的呼喚就停留在耳畔,焦慮又惶恐的音調抓緊了她的心,本是停止的心急切地跳動起來。
「不要再睡了,快醒來……三娘……」
雲重紫渙散的意志終于漸漸聚攏,那兒時的乳名只有娘親才會這麼叫她,腦海中沉睡的記憶翻涌而來,片段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賴在娘親懷里撒嬌,娘親總是取笑她,三娘你可是長姐,讓祥哥兒看到定會笑話你。
她總是撅著嘴埋怨道︰祥哥兒從不叫我姐姐。
那時,母慈弟幼,一家人雖是貧苦,卻是十分祥和。
再次听到熟悉的聲音,她鼻子一酸,淚水打濕了冰冷的臉龐。
「娘快看,三娘還活著……她哭了……」
又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雲重紫再也不肯沉睡下去,哪怕是萬劫不復的地獄,她也要隨他們而去。
所有的思念化作無窮的力氣,雲重紫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用力掀開一角,刺目的光從眼縫里鑽了進來,她一時間不適應,只能瞧見眼前一團模模糊糊的影。
還來不及看清是誰,對面的人一把將她摟進懷中,用最熟悉的溫柔聲音,興奮地哽咽著︰「三娘,我的好三娘,你終于醒了,可嚇死為娘了……」
雲重紫微微張嘴,喉嚨里一片干澀,未語先落淚。
這人的聲音,還有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她再熟悉不過,曾幾何時只有在夢中才能去緬懷的氣息,如今是實實在在的出現在她的面前,無論這地方是地獄還是無涯的天邊,她只想停留在此時。
忍受不住內心的酸痛,雲重紫終于「哇」地一聲痛哭流涕,急切地喊著︰「娘,娘,娘……」
她不敢停下來,要把所有的思念全部釋放出來,除了喊「娘」,再也沒有其他的想說的,生怕一停下來,眼前的一切全部變成幻影灰飛煙滅。
阮如玉被雲重紫的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以為她是因落水的事受了委屈,嘆息著撫模她的柔發,「三娘不哭,沒事了,只要你好好的,什麼都不要緊。」
說著說著,阮如玉的淚也含在了眼中,不肯在一雙兒女面前落下,她性格溫婉,骨子里卻透著倔強,此時見自己最疼的女兒受了委屈,她的心也擰成了一團亂麻,淚花在眼中閃了又閃,努力強忍著,終于憋紅了臉,劇烈咳嗽起來。
看著母親和孿生姐姐哀切的樣子,雲呈祥握起拳頭,抬腿憤恨地踢飛腳邊的籮筐,大怒道︰「我現在就去找二毛那群臭小子算賬,居然敢把三娘推進池塘里,真當我們老雲家沒有男人嘛!這次我不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我就不姓雲!」
「不許去!」
阮如玉沉聲喝止,聲音雖溫柔,但透著不容反駁的嚴厲。
「娘,你就是太善良了,總是縱容那些街坊小子。你看三娘都昏迷兩天了,醒來又哭成這副樣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听到兩個人一言一語,雲重紫淚眼朦朧地從母親懷里抬起頭,用力眨了眨眼楮,淚花盡數滑落臉龐,她這才不再懷疑眼前的影像是幻影。
母親溫暖的懷抱無法作假,就連雲呈祥那混不吝的樣子也和記憶里的全部吻合。
雲重紫本就是個好記性,他們說她是落水昏迷……這件事她更是記憶猶新。
那是她十三歲那年,街坊鄰里的幾個半大的小子欺負她沒爹,哄鬧地嘲笑她,她氣不過反駁了兩句,就被他們推進了池塘里。
那時,她確實昏迷了兩天,醒來之後,雲呈祥還去找那些欺負她的人打了一架,被母親責罰跪了一夜祠堂。
雲重紫眼皮一跳,心中有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但事實卻驗證著所有的一切。
她居然重生回七年前的那次落水之時,母親因他們姐弟焦慮惹上霍亂,沒多久就去世了……
「祥哥兒!不要去。」
雲重紫想到母親的下場,驚恐地喚住自己的弟弟,他們是孿生姐弟,脾氣秉性卻南轅北轍。
阮如玉識文斷字,因家里窮困,供不起他們上學堂,她親自教他們姐弟學識,雲重紫是個好學又勤學的,記性好學什麼都快,然而雲呈祥偏是個野性子,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又從小受夠了旁人的冷眼,和旁人理論不過就揮拳頭,為這事阮如玉沒少發愁。
可雲呈祥不覺是錯,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漢,他就是要扛起保護母親和姐姐的重任。
就是因雲呈祥的混不吝,初到京城的時候,根本不屑拋棄妻子又過繼侯門的爹,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被雲致遠喜愛,最後……
雲重紫咬了咬牙,想到前世發生的種種,所有的痛楚只能咽進肚子里,看著眼前和自己長相幾分相似的少年,她想笑對他,可是一想到前世她沒有好好保護他,被毒害而死,她的眼淚就停止不住。
少年穿著一身藍色的粗布長褂,時已秋末,他的褂子外也沒有加件短襖,臉色青白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他們姐弟長相繼承母親多一些,他的五官俊朗,身高早在幾年前就高出雲重紫許多,身姿異常筆挺欣長。
以為雲重紫害怕了那群臭小子,雲呈祥清朗的聲音里藏不住的憤怒,「好三娘,你莫哭了,眼楮都腫了。有我在,你怕什麼,那些小子這麼欺負你,我一定替你報仇!」
他們姐弟倆出生只相差半個時辰,從小到大,她這個弟弟就沒叫過一聲姐。
「我什麼也不怕。」
現在她有母親,還有弟弟在,一家人在一起,其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她怕只怕……前世之事重來一遍,怕親人離去!
「祥哥兒,你去找他們,不外乎又是打一架罷了,到最後能理論出什麼結果?我既已經醒來也無大礙,都是鄰里街坊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心眼又能有多壞去,這次他們是無心的,嬸子們肯定已經教訓過了,你現在還去討個說法,又落了旁人的口舌,說些更難听的話,只會讓母親為難,莫讓母親擔心了。」
雲重紫的一番話說下來,把阮如玉和雲呈祥都說得一愣一愣的,他們不可思議地去瞧她,不敢相信如此知禮又理智的話是出自她之口。
阮如玉臉上驚疑不定,吃不準女兒這是怎麼了,「三娘,你……」
看著母親和弟弟嚇壞的樣子,雲重紫終于露出重生以來第一個笑容,她斂去眼底深深的仇恨,靠近阮如玉的懷里,撒嬌道︰「娘,三娘難道說得不對?」
「對,當然對。」阮如玉不由覺得欣慰,「這才是當姐姐的樣子,咱們家三娘長大了。」
「既然如此,娘給我做野菜包好不好?」雲重紫調皮地眨了眨眼,「三娘好懷念娘做的鐵菜包……」
她已經七年沒吃過了。
「剛說你像個大姑娘樣,眨眼功夫又調皮。」
阮如玉笑著笑著咳嗽起來,每一聲喘息都如一把重錘擊打在雲重紫的心上,就連前世雲秀荷釘她骨肉都不覺得這般痛。
雲重紫連連喘息,才忍下心中萬般錐痛,現在還不是傷情的時候,她也沒時間再去浪費了。
她重生回到七年前,現在是慶元二十五年秋末,沒多久母親染上霍亂,青州之地病死過半。
入了春,她帶著雲呈祥去京城,行乞討食長達半年之久,幾經磨難才找到雲致遠,沒熬過慶元二十六年歲末,雲呈祥被害。
也就是這一年,命運正走到轉折點所以從這刻開始,她必須要顛覆命運,改變所有,討回屬于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