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躺在我家木屋狹小的前室里,等候助產醫生來接我出世。她看得見外面高高的楊樹在風中擺動,看得見遠處的空曠的草原,看得見雲的陰影匆匆掠過的牧場。于是,媽媽對爸爸說︰「喂,等著你兒子出生吧!」
爸爸彎子,把目光投向窗外。空曠的牧場對面,聳立著一片叢林,媽象一道深綠色的屏障。
爸爸走向媽媽,溫柔的說,「我要讓我們的孩子成為飛毛腿!」
「我真的想讓他這樣!」爸爸目光堅定地說。
接生的醫生來了,是個身體笨重行動卻很利落的女人。
「李醫生,您好,我以為會等不到您來,孩子就跑出來了!」虛弱的媽媽在床上和李醫生打招呼。
媽媽精神還算很好,爸爸在一邊不時地說些鼓勵的話。
「我早早的就做上車了,」李醫生開始和爸爸媽媽解釋。李醫生有一張胖胖的白淨的臉,臉上有細細的褶皺,說起話來下巴都會一顫一顫的。
「都怪那個小車司機,本來都上路了,中間他還加了一次油,把我那個急啊!」李醫生看了一眼媽媽。
「還不錯吧,看上去你挺精神的!疼過了沒有?」
爸爸坐在媽媽床邊,後來,媽媽告訴我,爸爸身上有一股清香的草的氣息。
媽媽生我的時候,爸爸和姐姐就坐在廚房里。小姐姐想要個小弟弟,那樣就可以還他去上學,還可以照顧他,和他一起玩過家家。爸爸與是給弟弟起了個名字叫駿祥。
等李醫生通知姐姐和爸爸可以進去的時候,爸爸顫抖的不知道該如何抱我。我光溜溜有點發紅的小身體,烏黑的頭發,有點朦朧的眼楮。我躺在爸爸的懷里。
後來,爸爸告訴我。他當時多想對我說,「寶貝兒,我想讓你做的事情那麼多,甚至你可以在草原上騎馬,你一定會成為最棒的一個。瞧你的小胳膊,小腿,它們有多結實,還有兩塊小肌肉在里面。寶貝兒,你會不會長的象我啊!」
爸爸抱著我,媽媽很費力地抬起頭,很驕傲地看著爸爸和我。
小姐姐握著我的小拳頭,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姐姐對媽媽說︰「看啊,媽媽,他這麼小,我什麼時候才能帶他出去玩啊!」我上學不久就得了小兒麻痹癥。那時候,我們鄉下得這種病的人並不多,這個以游牧為生的小村落里。整個村子的人,一听說我病倒了,都會沸沸揚揚地猜測,這種病會不會傳染,這種病會不會影響到腦子,這孩子以後是不是就成白痴了。
從我生病以後,一連幾個星期,村里的人每次走到我家門口都是探頭探腦,或者干脆讓自己走的飛快。他們會飛快地瞅一眼畜場上的馬駒和三輪馬車。還會把自家的孩子早早的叫回家,如果哪一個孩子打了個噴嚏準會大驚失色,擔心吊膽。
村里長者說了,孩子得的這種病,一定是佛主的意願。然後大家爭相告之,事情原本好象真的如他們所說的一樣。
「我會虔誠的禱告,求佛主保佑孩子早日康復!」長者對我爸爸說。
爸爸黝黑的臉龐因為激動而變形了,爸爸張口結舌地向長者解釋,解釋說我是怎麼樣得病的。
「孩子吸進去了病毒,那玩意兒就在空氣中漂浮著,到處都是,誰也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一定是病毒飄過來的時候,孩子正好吸氣。這個倒霉的孩子!」爸爸語無倫次了。
爸爸停了一下,很傷心地說,「要不我也為孩子祈禱一下吧。」
「孩子的背現在必須承受很大的負擔,兩條腿一點都沒了知覺。」村子里的長者喃喃地說,「一定是佛主被激怒了,要懲罰這可憐的孩子!」
「這一定是佛主的旨意,」他補充到,並覺得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很穩妥,他是不會放棄任何機會來討好佛主的。
爸爸的臉成了青紫色,用鼻子哼了一聲。爸爸握緊了拳頭,惡聲惡氣地說,「孩子是生病了,可孩子絕對不是負擔。這也絕對不是什麼受到的懲罰!」說完就把雙手扣在自己的腦袋上,免得要揮出來。
到了後來,爸爸站在我的床前。用焦灼的眼神看著我,關切地問,「疼嗎,駿祥?」
「不疼!」我抬起頭很無耐的告訴爸爸。「兩條腿都麻了。」
「唉!該死!」爸爸用手捶著床,臉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這樣的情形每日都要重復上演,媽媽總是在一旁暗自落淚。
爸爸體型很瘦,兩條弓形的腿,這都是因為長年騎馬的緣故。他是這個村子里最好的獵手。
爸爸有一張黝黑的臉龐,布滿了皺紋,但是卻瓖嵌了一雙稅利的大眼楮。
有時候,幾杯酒下肚,爸爸會騎上一匹小馬駒,沖進圍場,讓它亂跑,在舊的輪子中間跳來跳去,把雞嚇的咯咯直叫,自己卻還在那里高聲的嚷嚷︰
「嗨,讓它們跑吧,跳吧!」
隨後他會勒住馬,向站在廚房邊上的媽媽揮手,媽媽就安靜地站在那里,可臉上總掛著笑。
爸爸喜歡馬,因為我們這個村子里主要就是靠馬過日子,更因為爸爸喜歡馬身上那種倔強的美。爸爸喜歡仔細打量每一匹體態俊美的馬,歪著頭,認真地端詳著馬的每一個特征,還會用手從上到下模著它的前腿,看看馬兒有沒有受過傷害,是不是留下了腫塊和傷痕,如果有,那就說明這匹馬曾經摔倒過。
「一匹馬兒要骨骼健壯,跑了很多路,那才是好馬!」爸爸說,馬也和人一樣。
「是呀,有些馬只要你用鞭子踫它一下,它就會繃緊臉不理你,就象一個大孩子!要是你扭了它的耳朵,它會幾天不和你說話。他們還會記仇!」爸爸給我講這些的時候,總是會高興的開懷大笑!
爸爸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自己謀生了。爸爸讀的書不多,沒讀幾年,爸爸就開始式作了。
爸爸常常從一個畜牧站轉到另一個,多是替人家趕牲畜。所以每次提起綠茵茵的草原,爸爸總是感到特別親切。
「我們這里真的很不錯,你可以爬上松樹,或者點一堆火……」
爸爸停住了,很難過地看了我一眼,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爸爸對我說︰「好罷,我們不能這樣,是的,我要帶你去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