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癱瘓不久後,腿上的肌肉開始萎縮。我的背部原來又直又結實,現在向一邊彎曲了。膝蓋後面的肌腱結成了粗索狀,緊緊地牽引著我的腿。我的雙退逐漸彎曲,形成了下跪的姿勢。
每個膝蓋背後的兩根肌腱繃得發疼,要是我雙腿不馬上扳直,就會永遠麼彎曲著。爸爸很擔心,一再去找村子里的醫生,媽媽總是背地里暗暗流眼淚。每到這時候,我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一幅開心的笑臉,逗爸爸爸媽媽高興。
村子里的張醫生,住得離我家並不遠。因為他是位平日德高望重的老醫生,所以平日里去他那里出診的人會很多。听說他每次出診都只收一點點掛號的小錢,需要病人支付的,就只是高額的藥費了。我們這里是個缺醫少藥的地方,村里的藥都是張醫生和他的助手一起從草地上撿回來的。有次,他曾經告訴大家他被蛇咬的經過。所以,盡管他收的藥費都是貴的嚇人,也很能博得大家的諒。再說了,張醫生雖然不是藥到就一定病除,那些疑難雜癥卻大都會在張醫生的醫治下痊愈。張醫生在這里的威望和村長的一樣大,是個頗受人尊重的角色。
爸爸用馬車把我運到張醫生那里,一路上,媽媽坐在我身旁,不停地用手把被子往里拽,生怕我著涼。爸爸媽媽都緊閉著嘴,誰也不說一句話,爸爸手里的皮鞭揮起來了。硬生生地打在馬背上,我抬起眼楮只能看到馬的尾巴在爸爸胸前一掃一掃。
「駿祥他爸爸,」張醫生推了一下眼鏡的中央。
「我看了這麼多年病了,對這種病情還是了解的,我敢肯定地說,你兒子得的一定不是什麼痧子之類的小病。」張醫生把兩只手手心朝下,平放在桌子上。
可他真的對這種病了解的很少。爸爸媽媽坐在張醫生小房子里的一張小床上。我坐在中間,彎著腰。
「駿祥他爸,我不能確定孩子以後會不會變成殘疾,他能不能活下去。你們還是虔誠地求佛主保佑吧!」到了最後,張醫生終于忍不住攤牌了。
我媽媽听了這話很感激,拿出好多錢來感謝張醫生。可我爸爸卻沒有這樣認為。張醫生自己也承認了,他對小兒麻痹一點兒也不通。
「他這是想直接告訴我,我們的兒子完蛋了,得了不治之癥」爸爸把媽媽叫出門,兩個人背著我,爸爸對媽媽小聲的咆哮。
我的腿還是不斷的萎縮,每次媽媽逼著爸爸帶我去的時候,張醫生都感到特別的頭疼,他簡直就是一籌莫展了。張醫生默默地看著我,一面用他骨瘦如柴的手敲打著木頭桌子。我坐在張醫生的對面,媽媽就這樣緊張地站在張醫生的背後,一聲都不敢吭,就象等待著最後的判決。
「駿祥媽媽,關于孩子的腿……,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哎,嗯,不過,我看這孩子很強硬,身體怪結實的。我想了個辦法不防試試,我們把他的腿扳直,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外力,硬把它弄直。怎麼弄呢?我想了一下,只有每天早晨的時候,你讓孩子躺在桌子上,用重的東西壓在孩子的膝蓋上,一直到兩條腿伸直為止。如果腿平直了,就壓幾次。」
「那會不會很疼?」媽媽的大眼楮里充滿了淚水。
「會的,」張醫生輕輕扭了一下頭,不言不語。
「給孩子試試吧,萬一好了,那不就皆大歡喜!」張醫生把手慢吞吞地放在背後。
每天早晨,媽媽都讓我躺在吃飯的大桌子上。桌子的正前方的牆上,有一幅驚馬圖。這是一幅油畫,一匹白馬和一匹白馬驚恐地擠在一起,一道尖利的閃電,劃破了暴風雨中的黑暗,落在馬兒的前方。離它們張開的鼻孔只有幾寸。
爸爸很喜歡這畫,他常常一個人目不轉楮地盯著它。一只眼楮有時候也會半閉著,以便集中注意力,然後一面估計這兩匹馬,哪一個更強壯一些,哪一匹更善于拉車,哪一個更有當坐騎的價值。
「這兩匹馬都不是純種的,你瞧,這馬都有關節軟瘤。看它蹄子上的毛。」爸爸每次都會說相同的話,不厭其煩。
「不要說我的馬的壞話!」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握起我的小拳頭,和爸爸示威。每天早晨,當我疼的恨不得死掉的時候,我就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要同這一黑一白的駿馬一起逃。同病相憐,是恐懼使我們有了相似點。
媽媽費力地把我抱到桌子上的時候,爸爸總是很生氣,他嘴里在詛咒。媽媽終日以淚洗面,惹得爸爸心煩意燥,只好听憑媽媽把我搬到桌子上。
媽媽的眼楮閉得緊緊的,免得淚水滴到我的頭發上。媽媽把雙手放在我的膝蓋上,在我的腿上壓上全身的重量,直壓得兩條腿低下去平帖著桌子。腿是被扳直了,可我的腳趾卻往兩邊張開,並向下彎著,象一只雞爪子。每當我的膝蓋開始一張一縮的時候,我就拼命地大叫起來,眼楮直盯著前方,目光于是正好落在那兩匹受驚的馬身上。每當我揪心的疼痛的時候,我就對著畫那邊的馬,喊,啊,啊呀,馬,媽媽,馬,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