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竟然會引起大家的關注,這真讓我又驚奇又高興。他們站在我的床邊,悲傷地看關我,把我的病看作是一種可怕的災難,使我一下子覺得自己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這種情形使我很滿意。
「你真是個勇敢的好孩子。」主治的醫生彎下腰看了看我,然後很難過地掉過頭去和陪同的護士說話。
踫見我的人都說我勇敢,我都有些莫明其妙了。被人說成是勇敢的人,是不是該受要嘉獎啊?所以當人們說我好勇敢的時候,我就得收起本來很自然,本來很愉快的表情,因為我並不覺得自己好勇敢,會受之有愧。
但我老是怕別人發現我的這種心理。接受別人的贊揚使我開始感到難為情,因為我並沒有那種勇敢的美德,我甚至害怕床底下的精靈。還有,天黑下來後,我更不敢一個人呆在房間里,一定纏著媽媽,讓媽媽點燈。有時候我的心里會嘀咕,如果,要是大家知道了我的想法,會怎樣想我啊!
但所有的人還是堅持著說我很勇敢,于是,我只好接受了。雖然心里還有些小小的內疚,但是卻也免不了暗暗有些小得意,人之常情吧。
不幾天,我就和病房里的人都熟悉起來了。病房里的病人來來往往更換的頻率很快,每當有新病人出現的時候,我就很有一種優越感。瞧他們走進病民房時的那種尷尬相吧,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然後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很勉強地躺下了,又在那里不停的想家,或者在那里詛咒希望自己睡在一張熟悉的床上。
病人們都喜歡同我聊天,其實是拿我取笑。就象一般大人對小孩子一樣,他們總覺得逗我玩是在病房里最有趣的一件事,其實我也這樣想,我也喜歡這樣逗他們。如果我一會兒不在,他們就會大聲的喊我的名字,讓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重要了。這種感覺很棒。而且,無論他們說什麼,我都點頭稱是,這種他們更高興了。他們是大人,都有很深的閱歷,或者他們對我根本是不屑的,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們喜歡我。我非常直率,所以他們會認為在講我的時候,我根本什麼都不懂,于是他們高聲談論我,就好象我是一個聾子,什麼都听不到。
他們說什麼我都信,為什麼不信呢,因為我只是個孩子呢。
他們說,這個小家伙很有意思,可是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走路了。
我真想告訴他,你是個大傻瓜!你們認為我永遠也不會走路了,這實在是使我驚訝。我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去騎馬。我要象爸爸一樣馴馬,我還要寫書,這是我的小秘密。
我喜歡我隔壁床上的病人。他才來不久,他會同我說︰「喂,你好,我的朋友!」我喜歡別人稱我為朋友。
在我最早讀的一本書里,見過一幅插圖,那里的小伙伴是手拉著手,一般高,一起出去,在遼闊的大草原上曬太陽。既然他對我說我他是我的朋友,那麼我就把這個想法和他說了,但是他頭也沒抬地笑了笑,還說,完全不用那樣做。
他是個商人。有時候,他會突然躺回到枕頭上,生氣的說「我不在公司,那里一定亂套了,訂貨,還有那些別的雜事,我什麼都得操心,沒有我,公司還能正常嗎?」
有時候,他會突然喊著,「今天天氣怎麼樣,誰看報紙了!」然後就會很焦急,「天老是會有不測風雲,我的那些貨是不是到了!」
病房里十人病人中,老穆長的最高大了。他不知道生了一種什麼病,老是覺得身上很疼。因此他有時候會大聲的嘆息,或者罵人,或者就是低低地哼哼,黑青的臉,身子都會縮成一團。那樣子很嚇人。
夜里總是睡不好,老穆總是在天亮的時候念叨這句話。老穆的臉上有好多的皺紋,雖然有時候會呈現出一種青色,可如果不疼的時候,卻立刻又會笑容可掬。
有一次,他告訴我,他信的是上帝,並且教會了我禱告。雖然我立刻告訴他我爸爸媽媽信的是佛主。但他還是堅持一定要教我做祈禱。到了後來,我都習慣了,因為當我知道上帝是有求必應的時候,我自己又有越來越多的事情要求上帝了。所以直到現在,我一張嘴做祈禱就是神啊,主啊,木鐵真。木鐵真是我在圖畫書里見到的一個機器人,我覺得他們三個並列厲害,所以一有什麼請求,我就會同時請出三個來。
「我有很多小心願,」我盯著天花板,希望能看穿。
「什麼事兒,說出來吧!」他煞有興趣地听我說。
我向他重復了我的小心願,他听著,眼楮直視著窗外,兩手緊緊地放胸前。最後他轉回頭來對我說,上帝會听到你的心願,他是會幫你實現的。
听了他的話,我的小心願又多加了一點,那就是希望他快快好起來。
他告訴我,睡前應該祈禱,于是我听了。因為我的小心願越來越多,所以用來祈禱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可是,假如一個被滿足了,我是再也不會去提他。就算是這樣,新的要求還是一天天的多起來,遠遠超過了被實現的那些。于是我又開始擔心了,是不是我得反復叨叨這些話,沒完沒了,每天都提醒一遍自己這些沒有實現的心願,白白的增加煩惱。
老穆教我開頭總是「善良而慈悲的上帝啊!」結尾就是替每個人祝福。我都照著做了,而且還做的很好。
有一天,我透過病房的窗戶在窗台下見著一只漂亮的長的很神氣的死貓。就在前幾天,我還見它蹲在窗台上曬太陽,我只揮了一下手,它叫了一聲就跑掉了。它長了一身黃色的毛,一定是死後被別人隨手扔掉了,再還沒有被人發現之前,就這樣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這種樣子使我害怕,直到夜里我躺在床上,我還在想著這件事情。我睜著眼楮,盯著天花板,想象著這只可憐的小貓是不是被我床下的那個小精靈給殺掉了。我開始想我的爸爸媽媽,然後,就想到了一件更痛苦的事情,我的爸爸媽媽有一天也會死掉,這讓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象斷了線的珠子,我甚至開始小聲的抽泣,可是怕別人听到,用被子死死地把自己蒙住。
于是,我每天的祈禱就加了一條,希望我親愛的爸爸媽媽,不要在我活著的時候就死掉,我永遠也忘不了。
想到這只可憐的小黃貓,我又想到了我的小狗蛋兒。希望它也能活的長久些,听大人說︰狗狗能活十四五年,希望它能活到我長大,活到我能夠接受它死去的噩耗。到底什麼時候長大,我也不知道,或者三十歲吧,那時候,我絕對不會哭哭啼啼了。
其實,我希望最多的是我的病快點好。如果可能,就在這個冬天,趕在過年以前吧。媽媽會做好多好吃的東西,一想起來,我都要忍不住流口水。到時候,我和姐姐還有媽媽,爸爸,一家人圍在暖暖和和的床上。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我的姐姐,我真希望她不要忘記照顧我的小烏龜,這是爸爸從老遠的地方給我弄來的。我的小烏龜挑食,姐姐不要亂給它吃東西才好。這會兒天也冷也,小烏龜該冬眠了。
盡管我這樣虔誠的每天祈禱,但我相信我還是**的。有時候爸爸來看我,我就會把這件事情和他說。爸爸不信上帝有那麼靈驗,就如並不完全相信佛主一樣。其實我仔細想了一下,也很對,我的那些小心願,其實大都沒有被得到實現,而且一想起那只黃色的小貓,我就覺得有時候命運還是需要靠自己來安排的。我這樣和爸爸說了,爸爸模了模我的頭,還用胡子扎了扎我的臉。
有時候我就是覺得上帝啦,佛主啦,都不如爸爸來的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