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時刻 第三十二章听他講故事

作者 ︰ 陽子畔

領頭馬朝前走著,它肩上拴住大車的鏈條松松地下垂,只有在上坡時才繃緊。我認為,這對轅馬來說,是很不公平的。

「全是轅馬拉的車,」我很不滿意地對張德生說。

「大車一動,車身就沒有什麼分量了,」他解釋說。「我要是叫它們拉的話,它們可以把整片土地都要拔起來呢。等我們把郵包裝上了,你就會看到,它們全都使勁了。」

天已破曉了,東方露出一抹淡紅。鵲兒在樹叢里鳴囀,我覺得世界上沒有比清晨坐在馬匹後面,听著鵲兒歡唱更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從遠處的牧場上傳來了一個男人吆喝狗的聲音,「到那邊去!」

「那是李老頭兒正在把母牛趕回家去,」張德生告訴我。「他今天起的這麼早,準是要去上哪里去了。」他想了一會兒,「他還欠著我的郵費呢!」

他生氣地用韁繩抽打轅馬的,「走啊!」過了一會兒,他無可奈何地說︰「相信別人看到頭來就是這樣︰他們坐著馬車到處逛,而我不得不趕著馬車到處轉。」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們穿過了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立刻奔上了一條迂回林間的小徑。樹木越來越稠密,籬笆不見了,四下里全是叢林。

馬蹄揚起的塵土騰到半空中,再輕輕地落在我們的頭發和衣服上。車輪擦過斜生的灌木林,有時陷到土坑里,大車便搖晃起來。

我要張德生給我講他的冒險故事,我可是把他當成名人看的。男人們聚在一起吹牛的時候,他就成了故事里的英雄。

張德生在這種打架事件中只有一次被擊敗過。那一回,他醉得連站也站不住了。一個平時很厲害的人打了他,報了宿怨。他迅猛的襲擊打得張得生昏厥了過去,癱倒在地。等張德生醒過來時,那人走掉了。但是第二天一早,張德生就趕到了他的牛棚,這使那人大吃一驚。只見張德生用他那兩只力大無比的手抓住第一根欄桿,漲紅了臉吼道,「你現在還是不是很拽,跟昨天一樣?是的話你就出來!」

那人提著半桶牛女乃站著,呆若木雞。

「我,我現在不行了,」他突然苦苦哀求,還用手勢表示完全投降。「你現在清醒了,你清醒的時候會打死我的。」

「你昨天晚上打了我,」張德生被這種態度弄得有點為難,但不審不肯罷手,「過來,你到是再過來打我呀!」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酒,」那人爭辯,「連站都站不住了。可是你清醒的時候我是從來不同你打架的。我要是動手,那準是我瘋了。」

「真該死!」張德生吼道,不知如何是好。「出來呀,膽小鬼!」

「不,我就是不同你打,你清醒的時候我就是不打。隨便你罵我什麼都行。」

「你不打又頂什麼用?」張德生發急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人和顏悅色地說。「罵我一頓並不能讓你覺得好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我很難受,」張德生咕噥著,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好象在辨別方向。突然,他疲乏地倚在圍欄上。「我今天難受得象條喪家狗一樣。」

「等一下我給你喝兩杯濃茶,」那人說,然後給張德生端出了兩杯上好的濃茶。

後來,張德生走的時候牽了那個人賣給他的一匹馬,媽媽說是好馬,可爸爸卻不同意。

我想讓張德生給我講一下類似的故事,所以我說,「張德生,我听爸爸說你打起架來很厲害,象打谷機。」

「他真的這樣說嗎?」他樂滋滋地嚷道。

他坐著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說,「你爸爸和我很好呢,我們以後在一起的日子會很長。人家告訴我他以前跑得很快,那天我打量他時,真就發現他的腿特別的長。」

我們穿過叢林中的一大片開闊地。那里有一個坍塌的雙面籬笆,是用沿籬笆砍倒的樹木搭起來的。籬笆圍著牧場,牧場上長著樹苗和矮樹,標志著這里又將恢復原來的外貌。一條廢棄的,雜草叢生的小路,從籬笆的活動欄桿通向一間無人居住的小木屋,屋邊有幾株疏落的小樹,樹葉輕拂著圍牆。

他突然從沉默中驚醒,又興致勃勃地說,「這是薛家明住的地方,過一會我讓你看小張超摔死的那個地方的樹樁。那天,那匹馬月兌韁而逃,把他摔下來了。兩個月後,張超的爸爸用一條很粗的鐵鏈條把自己捆住也跳了水壩。等會兒我讓你去看看那個水壩。那個樹樁離這里不遠了。就在附近,前面大約二十米處。小張超的胸部凸起一大塊,象我的頭這麼大。他準是剛好跌在樹樁上。」他停下車,在大車上站了起來,目不轉楮地在牧場上搜尋著,「就在那兒,」我順著他的手指著的方向。

馬停了下來。

「就在那邊,看見了嗎?那棵枯死的老樹,抬起頭來!」他向一匹正要吃草的馬喝道,「我要再看一下樹樁,過來,我指給你看。」

我們翻過籬笆,走到一個被火燒焦的樹樁前面。樹樁上還有些殘根,他的邊還有一片長草的窪地。

「人家說他的胸部鉤在這個樹疙瘩上,腦袋撞在這里。」張德生指了指樹樁上兩個穿越的尖根。「他的馬,是從哪里跑過來的呢?那馬怎麼到這里來了!」他把手順著一片牧場劃了個半圓,「再過去一點……隨後在那棵樹那里拐彎,我估計他在那里抽緊了韁繩,然後經過那叢山蕨,再踏上這片平坦的草地。馬一定是在這樹樁跟前受驚逃走的。」他給我分析。

他從樹樁那里跨出了四步,用眼光測量了一下距離。「他大概就是從這里落下馬背的,馬是在這里受驚的。」他把手朝籬笆一揚,「他向右邊摔倒了,」他停了一會兒,凝視著樹樁。「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麼東西了。」

我們回到大車上後,他告訴我,兒子一死,爸爸也不正常了。

「算不上有病,他卻象破產一樣,整天愁眉不展的。」

我們來到水壩上時,他又勒住馬說,「是那兒,靠近那一頭的岸,水很深。當然,打那以後,那里已被淤泥堵塞住了。他一直往水里走,再也沒有上來。他的老婆和另一個兒子以後就搬走了。她一定是覺得難過。現在你就是想在他那屋子里找一盒火柴都找不到了。我趕著馬車來,把她的幾件家具搬走了。天吶,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顯得那樣憔悴。等後來再見她的時候,她又胖了些。」

張德生趕上馬路後接著說,「人家說一個人跳河自殺的時候腦子已經亂了。也許真是這樣……我不知道,不過張超的爸爸可不是這樣。他是個好人,他只需要一個朋友對他說,活下去,他就會好的。遺憾的是,那天我正忙著給馬裝鐵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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