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家的房子是有豎立的木板搭的,木板上的接縫處糊了泥。一個用樹皮做成的煙囪佔據了房子的一角,煙囪旁邊有一個鐵水箱,水箱上有一塊卷起的樹皮,把從屋頂上淌的部分雨水導入水箱里。
屋子周圍沒有籬笆,也沒有園子來阻擋叢林的擴展。一株柔軟的小樹在屋頂上空隨風俯仰,前門由于無人行走長出了好多雜草。
後門附近豎著一根木頭,充作臉盆架。架上放著一只有缺口的搪瓷臉盆,盆邊上布滿了一道道肥皂水跡。臉盆四周的地上是一片灰色的泥漿。
後牆上攤開釘著四張皮,貼肉的一面朝外,在夕陽的映照下閃閃發光。附近一棵夜合合的樹枝上,掛著一個用打包麻布做的罩子,在輕輕地搖曳著。
一段蕨類植物成了後門的台階。旁邊的兩個樁子上釘著一個鐵圈,用來給進屋的人刮鞋子上的泥塊。
屋後有四要用小樹做的柱子,支撐著樹皮做的屋頂。這是一輛輕便馬車的車棚。車子的泥擋板上還掛著挽具。
張德生在車棚前勒住馬,我爬下車來。當我轉身將拐杖入在手臂下面時,有兩個小孩子站著盯著我看。
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張德生一邊忙著把韁繩繞成圈拋到馬背上,一邊低頭看著這個孩子,臉上出現愉快的笑容,顯然對這個小家伙很感興趣。
「嘿,」他喊了一聲,伸出長滿老繭的粗糙的手,撫模著小男孩子光滑的脊背。「小家伙,你多象一條小泥鰍啊,或者更象一條小魚!」
那孩子板著臉看著地面,一邊還不停地吮吸著手指頭。他默許了張德生的小動作,可是沉默中很明顯露出了警惕。
「他可真是個小泥鰍!」張德生強個男調。
另一個男孩子五歲左右。他穿著襪子,但是並沒有穿整齊,月兌落了一半,活象一幅腳鐐。那件沒有鈕扣的襯衫,也只有一只袖子。他的頭發似乎從來都沒有被媽媽梳過,根根倒豎著,就象一只受驚的狗背上的毛。
阿牛正在卸馬。他從馬身後走過來,一看見兒子就站住了,挑剔地打量著他,隨後喝道,「把襪子穿好,讓大家以為你是我養的新品種的雞呢。」
在阿牛的注視下,孩子彎腰把襪子穿好。
「好了,把弟弟帶進屋子里去,我們要出一下,對媽媽說我們回來啦。」
我走進屋子,一個女人從爐火那里轉過身來看著我,她那副更為使我覺得她身後藏了一條尾巴。她的臉胖乎乎的,顯得十分的和藹可親。她朝我走過來,一邊急急忙忙地在沾著面粉的黑色圍裙上擦著那雙柔軟的濕手。
「哦,是你吧,可憐的孩子!」她大聲的嚷道,「你是那個瘸孩子吧,快些坐下來吧!你可和他們不一樣呢,你不能累著。」
她掃視了一下房間,把手指按在豐滿的嘴唇上,皺起了眉頭,一時間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這把椅子,還是那把,坐在這里,我去給你拿個墊子,好讓你可憐的背靠一靠。」
她想抓信我的手臂,想攙著我到椅子跟前。她往上托時力氣太大,使我難以把拐杖夾在腋下。我打了個趔趄,她驚叫了一聲,用兩只手抓住我的手臂,一邊朝椅子瞟了一眼,好象要丈量一下我離得救還有多少距離。我的一條胳膊被她舉得老高,我只好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不受她牽制的那根拐杖上,總算腳步踉蹌地走到椅子邊上了。我跌坐在椅子上,感到很不痛快,真想在外面跟那些男人們在一起,在他們的人堆里,我的拐杖根本無足輕重。
胖媽媽退後幾步,端詳著我,那滿意的勁兒就跟一個女人看著她剛拔了毛的雞一樣。
「我的好孩子,這下你可舒服多了吧?」她問我。
我含糊地回答了一聲,因為擺月兌了她的控制而感到特別的欣慰。我朝門口看了看,想著大家該回來了。
胖媽媽開始問起我可怕的病來。她想知道我的腿現在還疼不疼,我的脊背疼不疼,我媽媽有沒有給我用一種跌打油。
她告訴我,可能我身體里酸多,最好的辦法是無論我上哪兒,口袋里都裝上一顆土豆。
土豆會把你身體里多余的酸吸出來,她這樣告訴我。
她很擔心我會隨時病倒,于是就告訴我不要擔心,接著她從擱在火堆上的鐵條上拿起一鍋煮熟的,羊肉,聞了聞,抱怨林子里太潮,羊肉都不好保鮮啦。
到後來,胖媽媽忘記了我是拄拐杖走路的了,開始談她自己的疾病來,這下我就開始喜歡上她了。她一邊講,一邊在廚房里忙得團團轉,一會兒把熱氣騰騰的羊肉倒進桌子上的一只大盆子里,一會兒又擺弄另一只鍋子里倒出來的土豆。她象泄露秘密一樣偷偷地告訴我她不會活得太久,一邊還直起背,好象感到很疼痛的樣子。
我對她的話很感興趣,就問她為什麼。她神情憂郁地告訴我,她的內髒亂套了,還告訴我她再也不會有寶寶了,不過想了一會兒又說「謝天謝地。」
她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她的孩子,那個大一些的一直在听我們談話。
「去把弟弟的衣服拿出來穿上,它們現在都干了,我可不想讓小家伙被風吹的病起來,那可就麻煩啦!」
她在孩子的衣服上拍了一下,朝後退了幾步,警告小家伙,「下次要去哪里,一定要告訴我一聲,再不說我就狠狠地揍你!」
這時候大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