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喝完了,桌子也都收拾干淨了,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燈也點了起來,天這時候黑了。這時,張德生拿回一些酒,和阿牛在一張紙上計算著大家該付的錢。
胖媽媽在另一個間屋子里打發兩個孩子睡覺,我還听見房間里有小小孩子在啼哭,不一會兒哭聲停止了。她走了出來,一邊還扣著襯衫鈕扣。其他人都回來了,大家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的長長的板凳上。他們都跟她打招呼,看得出來,大家都很喜歡她。
「今天我們劈了些木楔子,」其中一個對她說,然後把兩條粗壯的胳膊伸開擱在桌子上,好象它們太沉重了,他抬不動一樣。
「活干的怎麼樣?」她問道。
「不錯,我們劈了四條木頭,這是叢林里最好劈的木頭了。」
我想問清楚他們說的四條木是什麼意思,決定問問,但是這時候又有人陸陸續續進來了。大家開始喝酒。杯子都是自己的,盡管大小不同,但倒在杯子里的酒其實都是一樣多的。
喝了一陣後,鐘文站了起來,從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小口琴。鐘文給大家吹了一些熟悉的歌曲。啞著嗓子,含著酒,大聲喊道「真好听,再來一首。」
阿牛坐下來再給自己倒一些酒,「看自己一輩子要做牛做馬而不灰心,那可真是要勇氣。」阿牛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這句話感染了張德生,或者是鐘文的樂曲感染了他。他也想給大家來點激動人心的東西,但因為忙著喝酒,不願意浪費時間唱。不過,張德生可是知道一些詩句,有時候他會很冒失地給大家來那麼兩句。
他站著往杯子里倒酒的時候,猛烈地想起了兩句,卻是便停住了,然後就迫不及待地,用兩只眼楮直瞪瞪地盯著對面的牆壁,用低沉的,滿情感情的嗓音來朗誦這兩句,
在天與地之間,是什麼趕上了它,
我們落地時馬鐙踫得砰砰直響。
張德生念完這兩句詩,好一會兒眼楮仍呆呆地望著牆壁。周圍傳來大家吃吃的笑聲,低低的,很壓抑的笑。
鐘文做了個鬼臉,瞥了他一眼,告訴大家,「他還在想著自己在騎馬呢,」他肯定地說,然後轉向了他的酒杯。
每當張德生短暫進入詩的意境,等平靜下來後,他就覺得非得要向大家解釋一下這段話的意義不可。
「你們不懂這兩句詩的意思吧,我想你們也不懂,這是描述一匹關于跳躍的快馬,它起時大大的落後了,明白嗎,可是它並不氣餒,因為它簡直就是飛過水溝的。另一匹馬先起跑,可是很快就被追趕上了,它被一匹騰躍起來的駿馬趕上了,在半空中趕上了。」
「它們一起著地,另一匹馬在它們著地時想乘勢擠進來,這是肯定的,它們的馬鐙想踫了。那匹快馬的彈跳力很好,骨骼很好,腳下有一脛骨神力。我真想見見那位寫這首詩的人。」
他大口的喝下了一杯酒,然後看著手里的空杯子咂了咂嘴。
過了一會兒,鐘文吹奏的熱情變得更加難以抑制了。他吹奏了《天藍藍》《草原牧歌》。
無論他吹什麼,胖媽媽都會激動的在那里感嘆,「吹得太好啦!」
「你還會吹別的嗎?」胖媽媽迫切地問道。
「當然會,我還會唱好多好多的別的歌呢,」鐘文謙虛地低下了頭。「都是平時听來的,東一點,西一點,也沒專門學過,我就是喜歡這個。」
「你會不會唱《錯愛》」胖媽媽滿眼都是殷切的希望,告訴鐘文,這是她年輕時候最喜歡听的一首歌。
「不會,那道歌我不知道。不過,我會知道的,我一學就會。我能唱《美麗的草原我的家》,你想听嗎?」
「哦,當然要听,」胖媽媽激動的說。「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首非常好听的歌,」她轉向阿牛和張德生,發現他們正在爭論那組牛是不是比馬拉的貨更多。
「你們兩個,閉嘴,」她厲聲道,「鐘文要給我們唱一首好听的歌,你們兩個听完再唱嘛。」然後後,胖媽媽轉向鐘文,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給大家唱了。
阿牛正打著手勢,強調他的論點,這時他垂下手表示同意。「好吧,」他靠在椅子上,點了點頭,「我不和你爭了,」他看了張德生一眼。
鐘文在唱,「媽媽,我到了天堂,那里有沒有車來車往,天使會不會同我玩耍,那里的孩子們會不會嫌棄我,因為我是個瘸子。」
鐘文坐了下來,滿以為贊揚聲會接踵而來,誰知道張德生 地站了起來,先是一個踉蹌,隨後直起腰,拍著桌子,昂起咄咄逼人的下巴,光潔的胡須根根都直立著。
「這是我听到的最傷心的歌了,你不該在這個孩子的面前唱。」他象演戲一樣用手指了指我,為了加強語氣還把手指晃了晃。「這首歌不可以在他面前唱,」他轉過身來對著我,「別把這首歌放在心上,」他猛地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發這一通脾氣使我大吃一驚。我從來都沒有把歌詞和我聯系起來。我為歌曲里天使的遭遇而感到難過,真希望能去陪她一起玩。听著鐘文的歌聲,我感到自己在痛打所有的天使討厭的孩子。我不明白大家會什麼會罵那些壞孩子,最後得出結論,想來那個天使一定是個很小很可愛的女孩子,外人以為我會把自己和她等同起來,這種想法真是太荒唐了。
鐘文被惹惱了,他正準備听別人的夸獎,卻遭到了這樣嚴厲的批評。
「不就是一首歌,有什麼錯,」他抗議,「這有哪里不對了。」
「他知道自己是個瘸子,不是嗎,我們誰不是清清楚楚!」
張德生站起來,彎腰湊近桌子,以便能對著鐘文一個人說悄悄話。
「你就錯在這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個瘸子。」張德生伸出一個手指,每說一個字都要做出一個加強語氣的手勢。「他就是活到一百歲也不會知道。」
他挺直身子,昂起下巴,抿緊雙唇,嚴厲地看著鐘文,等著他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