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文突然變得低聲下氣,這種態度使張德生改變了口氣。「其實我也沒說什麼,不過吧,為什麼總是要提醒他去考慮那些愚蠢的想法呢?」
鐘文承認自己不對,並保證再也不去提醒我去考慮那些什麼愚蠢的想法。
「哦,」胖媽媽一直在听,這時候她叫了起來,「我老是說,最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病,生了病的人,如果,如果,那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阿牛一邊看著她,一邊去著腦筋,過了一會他對鐘文說,「給我們唱歌吧,來一支激動人心的,怎麼樣,那首英雄淚,對了,這才象條漢子!給我們吹那首歌吧!」
「可我不大能拿得準調,」鐘文嘟囔著。
「真要命!」阿牛輕蔑地叫道,咕嘟咕嘟地喝下了一大杯酒。
鐘文很不熟練地開始給大家演奏,在他演奏的時候,阿牛喝了兩大杯酒,等他喝完後,張德生告訴我,「結過兩次婚的男人總是希望別人能夠諒解他。」
我困了。他們繼續听鐘文的演奏,而我就在椅子上睡著了。張德生叫我起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起來,」他聲音急促地喊著我,「起來,跟我走。」
我們走到外面的車棚,他已經整理好床鋪。我蜷伏在草料袋上,阿牛抓著一根柱子站著,身子搖來搖去。
爸爸想知道我同張德生出門的全中部過程。他仔細盤問我踫到過哪些人,有沒有跟他們說過話。
媽媽溫和地責怪爸爸不該問那麼多的問題,爸爸安慰她說,「我只是想知道我們的孩子會不會同那些真正的男子漢打交道!」
我激動地談起了那些馬,夸它們健壯結實,拉著滿載的大車回家,一路沒有降低過速度。爸爸很高興。
「真是一群好馬,」爸爸稱贊,「它們都非常的听話。」他停了一下又問,「有沒有讓你駕車呢?」
他問我這話的時候,目光避開了我,放在桌子上的兩只手突然停住,等待著我的回答。
「張德生讓我駕車啦,我告訴他。」爸爸高興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一雙手最要緊,」他順著自己的思路喃喃地說,一又好手……
爸爸覺得駕車的時候手很重要。
我記得,在收緊的韁繩上可以感覺到馬嘴巴的拉力,感覺到從韁繩上傳遞過來馬的力量。它們壓低身子奮力拉車的時候,就把這股力量傳遞給了我。
「馬使勁的時候,你就得使出全身的力氣拉住韁繩,」有一回爸爸對我這樣說,可是我覺得並非如此。
「你再也不用擔心你不會騎馬了,」爸爸突然對我說,「我非常喜歡趕馬車的好手。」
這是幾年來,爸爸第一次提到我不會騎馬。當初我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我把騎馬說得很輕巧,仿佛只要花幾個星期就可以學會駕馭烈馬。爸爸卻不喜歡談論這個話題。當我要求他把我抱上馬背的時候,他總是默不作聲,心里很難過,後來才迫不得已對他的態度作了解釋。他說,那是因為,我覺得我再也不會騎馬了,除非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長大成人,能夠重新走路。
他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態度非常的認真,仿佛我應當明白他的意思,而這一層很要緊。
「騎馬的時候,」他告訴我,「要把腿夾住馬,明白嗎?」他眼楮直直地注視著我。「當你挺身讓馬小跑的時候,你全身的重量都會落在馬鐙上,一個腿好的人,這個動作並不難,因為他能保持住平衡,完全可能跟馬的動作協調,可是,你的腿可不能夾,你明白嗎?你隨便走走倒還可以,騎馬就不行,所以別去想它了,兒子。我希望你會騎馬,你媽媽也希望你會騎馬,可你的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往往一個人想做什麼,卻做不了。這誰也沒辦法。我想象你一樣,但是我做不到,你要象我一樣騎馬,也是不可能。因此我們兩個誰都不行。」
我默默地听著。我不相信他說的是正確的,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爸爸向來都覺得自己有理,可是現在他頭一回就錯了。我要證明給他看。
我下決心要學會騎馬,即使在他說話的時候,我也會興致勃勃地想到,要是有一天我騎著一匹馬飛奔過我們家門口的時候,那匹馬弓著背拼命想掙月兌我的韁繩,爸爸看見了將會是多麼的高興啊!
我的一個男同學家有一匹小馬。這是一匹小白馬,長著一條細小,彎曲的尾巴。跑起來又快又輕松。它的蹄子很結實,小跑起來仿佛不用承擔它的重量一樣那樣輕巧。
對我來說,這匹小馬成了十全十美的象征。別的男孩子也有小馬,而且他們還經常賽馬。每逢這個時候,我都看見這個小家伙一馬當先,每次它都為自己的神速和拼勁而揚揚得意。
我的這個同學叫田力。他喜歡跟我談論他的小馬,因為我的態度促使他夸海口。「我可以讓班里其他所有的同學都落在後現,」他這樣對我說,我則表示五百分的同意。
每天吃午飯的時候,田力就騎著這個小家伙,讓它到附近的路邊的水槽里去喝水。這個差使弄得他不能到操場上玩了,要不是他受過訓練,知道如果不給馬喝水,會讓馬受治,他一定會甩手逃避的。
有一天,我自告奮勇地告訴他願意替他代勞,他立刻就接受了。
「太好啦!」田力笑眯眯地說,他完全相信我。
他平時騎馬的時候總是不用馬鞍,可是這回他為我準備了馬鞍,還把我扶到了馬背上,關照我可以放開馬頭不要管,即使一直不踫到韁繩,它也會把我帶到那里再回來的。
我早已斷定這個小家伙會這樣做,並且決定用兩只手抓住馬鞍的前橋,不去管韁繩。
我在馬鞍上坐定,田力幫我把馬鐙縮短,我彎下腰提起那條瘸腿,盡量把腳伸進鐵鐙里去,讓承受這條沒用的腿的重量。我對那條好腿也一視同仁,不過由于它不象另一條腿那樣嚴重麻痹,我發覺我可以給它加點壓力。
我把韁繩收攏抓在手里,然後抓住馬鞍的前橋。我不能韁繩指揮小馬,但是我手上感覺得它的嘴巴的拉力,這使我覺得我是在控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