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差感覺自己身邊一空,眼前出現了光。他適應了一下,很快看清楚了四周的景象。然後愣住了。這里是陰間?陰間怎麼會……跟祭司殿一模一樣但是只是驚詫了一下,他就鎮靜了下來,這是死神存在的未知空間,出現任何狀況都有可能,現在自己的眼前出現祭司殿,也不足為奇。只是現在帶著受傷的蘇沐雨,要更加小心才行。
刈差想著,扭頭看向身邊,才發現,蘇沐雨竟然不見了他皺起眉頭,怪不得剛才身邊忽然空了的感覺,剛剛只是一瞬間,這家伙又受了傷,怎麼會能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呢?只有一種可能,她是被人強行帶走的。那這又是出于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把他們兩個分開?刈差伸出手,結了一個簡單的符咒,沒有任何反應。他放下手,果然還是不能用法術。他索性徹底放棄動用法力的念頭,專心環視起四周。
現在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在後殿的賞心湖邊,四下無人,冷冷清清這點的確符合賞心湖的特點。這時不遠處一個人走過來,見到刈差,馬上停住腳步,恭敬地說︰「少主,原來您在這里,可算找到您了」
少主?刈差微微一怔,這是自己繼承祭司之位前的稱呼。他看向來人,那人正好抬起頭,也看著刈差。此人二十幾歲的年紀,眉清目秀,一雙劍眉更是顯得神采奕奕,身著祭司殿傳統的侍衛裝,只不過衣服上多出的一道金邊顯示出比普通侍衛更高一級的身份。
「辜喜,你找我有什麼事?」刈差不動聲色地問道。
「祭司大人說明日朝堂上的議政大會已經安排讓您也參加,所以請您現在回去做好明天需要的功課。」
「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幫我準備好。我隨後就回房。」刈差點點頭,對辜喜說。
辜喜應了一聲,旋即離開了。他的身影一消失,刈差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水邊,看著水里的倒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長長嘆了一口氣。
水中的確是自己沒錯,但那未完全長開的個頭,略顯稚女敕的面容,分明只是十三四歲時的自己。倒影里刈差穿了一身冰藍色的窄袖長衫,腰間束著一條金色暗花錦帶,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弱,長發只是簡單地束起,面色有點蒼白,不像是未來的大祭司,更像是個文弱的書生。但是如果仔細看,那一雙黑亮的眼楮里,卻透著一股凶悍的威嚴,甚至讓人無法直視。
看著自己現在的形象,刈差不禁苦笑︰死神到底要搞什麼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也難為他把自己多年前的貼身侍衛辜喜都弄出來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調頭離開,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走了一陣,刈差走到白果樹下,想起這是從賞心湖到自己房間的必經之地。白果樹已經長得很高大了,但還是跟往年一樣,上面的果實沒有結多少,而且藏在蔥郁的綠葉中,顯得更加零落。忽然一顆白果從上面落下,直沖刈差而來。刈差閃身一躲,身形輕輕一晃動,那果實便撲了一個空,誰知那白果在離地面很近的地方又繞了個彎沖上來,竄向刈差的臉,刈差見來不及閃躲,只好迅速一抬手,將白果接在手里。
「切……」,這時,樹上傳來一個人低低的不屑之聲。
刈差抬頭看去,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這樣戲弄自己。樹上的人卻笑嘻嘻地迎著刈差惱怒的目光,「又趕著去用功學習嗎?‘乖乖听話君’?」
刈差弄清楚了是誰,一下子沒了脾氣。他有些無奈地說︰「你怎麼又爬到樹上面去了?」邊說邊借著這個機會細細觀察著樹上的人,暗想,蘇沐雨被送走的時候不過幾歲,而且時間在她身上被封印了兩年,現在眼前的她,分明也有十歲左右了,怎麼會出現在祭司殿中?死神做這樣的安排,又是什麼目的?
蘇沐雨笑著說︰「這里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哦你要不要上來看看?」
他很快也坐到了樹冠上的枝干上。因為個頭比她還要高一些,他的視線穿過了祭司殿的圍牆,穿過皇城,落到遙遠的天際,紫紅色雲霞在那里肆意地暈染,形成一道美麗的景象。
他轉過頭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她,她正一動不動望著前方,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你很想去外面嗎?」。
「想又怎麼樣?」她忽然沮喪起來,低下頭小聲說,「祭司大人跟夫人根本不會讓我出這個祭司殿。」
他嘆了口氣,糾正道︰「不是祭司大人跟夫人,應該叫爹跟娘。如果你乖一點,說不定他們一高興,就會允許你出去玩呢」
她露出不屑的表情,說︰「算了吧他們只是喜歡你而已,所以每次出去的時候才只會帶上你。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他們都不會喜歡我的。」說著她滿不在乎地輕輕一笑,「跟我乖不乖沒有任何關系,因為我是不祥的孩子,生來就是要被所有人討厭的」
盡管明知道眼前這個「蘇沐雨」並不是真實的,但是看到她這個樣子,刈差還是一陣心痛。「誰說的?我就不討厭你。你可是我最喜歡的妹妹啊可惜,從小到大,我從沒有听過你喊我一聲哥哥。」刈差的笑容混雜著一絲失落。
「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親人……刈差,做大祭司吧」她忽然認真地說。
刈差一愣,大祭司的繼承者出現了兩個,這是絕無先例的事情,也是他們兩個之間都默契地不會觸踫的話題。刈差干巴巴地說︰「你在瞎說什麼?大祭司的繼承者並不只有我一個,誰來繼承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你做大祭司的時候,請你用你的權力,給我自由,讓我離開這里。好不好?」她說得雲淡風輕,眼神卻絕望地像一只被囚于籠中的鳥。
「妹妹……」刈差的心在這一刻開始有所動搖,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妹妹沒有被送走,而是在祭司殿跟他一起長大,這不正是他一直夢想的事情嗎?而現在他夢想的一切,都在眼前發生著。「祭司殿就是我們的家,你留在我身邊,我會好好照顧你,保護你。」刈差不由自主地投入到了幻象給他創立的場景中。
蘇沐雨死死盯著刈差,直到氣氛開始變得有點詭異。她忽然開口︰「刈差,你的身上怎麼一點法力也看不到?」
這句話一下子把刈差從神思迷離的狀態中拉了出來,刈差清醒過來,隨口接道︰「我最近正在修習匿息術,你看不到我的法力很正常。」
「你在修習禁忌之術?」蘇沐雨一臉懷疑地問道。
看到蘇沐雨臉色恢復了正常,刈差確定她相信了自己的話,才放下心來。如果這個「蘇沐雨」考自己幾個法術,那可就麻煩了。「這件事你不會告訴別人吧?」刈差試探地問道。不管是誰,尤其是祭司族,偷偷修習「神的法術」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會。你修習禁忌之術也好。」蘇沐雨淡淡地說,「單靠《密咒》上那些垃圾,想壓制我簡直是痴心妄想。如果你從現在開始修煉禁忌之術的話,以後尚有一絲可能牽制我。」
「你在胡說什麼?我為什麼要壓制你?現在不會,將來更不會。」刈差皺眉說道。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或者,」蘇沐雨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現在的你,已經明白了。」
刈差一驚,難道她已經有所覺察,自己是闖進這陰間的活人,而這具身體里,其實是十年以後的自己?他剛要想辦法掩飾過去,樹下面傳來辜喜有點惶恐的聲音,「少主,您……您怎麼又爬到樹上去了?」
辜喜抬著頭剛說完這句,就看到刈差一旁的蘇沐雨,這個祭司殿身份特殊的小姐,正用陰冷的目光看著他,辜喜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放低音量,喊了聲︰「小、小姐,您、您也在這里。」
蘇沐雨冷冷哼了一聲,「狗奴才,難不成現在我在祭司殿里的活動也要受你們的限制了嗎?」。
辜喜撲通跪了下來︰「奴才不敢。小姐請息怒。」
看到辜喜的樣子,刈差不禁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妹妹從小就不受父母的喜愛,自然在祭司殿中的地位遠不及他,但是卻也因為她乖戾的性情,讓所有的下人都畏懼三分。眼前的「蘇沐雨」,這一點倒是像極了當年祭司殿的那位大小姐。「辜喜只是一個侍衛,你何必為難他?」刈差在一旁幫著辜喜打圓場,辜喜听了,抬起頭感激地看了少主一眼。
見到蘇沐雨仍然陰沉著臉,不過並沒有再說什麼,刈差便跳下樹,說︰「好了,你不必催了。我即刻回去。」說完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辜喜並沒有跟上來,刈差走出不遠,閃身悄悄躲到一處石壁後面,觀察著後面兩個人的動靜。他倒要看看這里發生的究竟是哪一出,能不能從「蘇沐雨」跟「辜喜」的身上找到走出陰間的辦法。
只見辜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蘇沐雨仍然悠閑地坐在樹上。好一會兒,她慢慢開口說︰「你可以瞞得過這里所有人,算你有點本事。不過,我卻知道你的底細。所以,在我跟前,你就不必裝了。」
辜喜莫名其妙地說︰「小姐,您在說什麼啊?什麼底細?我怎麼听不懂你的話?」
蘇沐雨不耐煩地說︰「得了吧你為誰效命,在祭司殿做什麼,非要我說出來嗎?」。
辜喜臉色變了一變,頓時換上不屑一顧的表情,輕蔑地說︰「那又怎麼樣?小姐,你想告發我嗎?還是想以此威脅我?憑你現在的位置,又有幾個人相信你的話呢?如果你聰明一點,就閉緊嘴巴,老老實實做你的大小姐,不要多管閑事。」
蘇沐雨掩口一笑,眯起眼楮說︰「真是不知死活,敢這樣跟我說話。我這樣說出來,可不是想做告密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訴你,良禽擇木而棲。你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雜碎而已,最重要的是跟對主人。听著,效命鄭王可算不得聰明之舉,而幫他監視刈差的一舉一動更是沒有什麼前途的工作。你听清楚了嗎?」。
听了蘇沐雨的話,刈差心念一動,往事迅速在他腦海里浮現。當年他也曾有過貼身侍衛,正是這個叫辜喜的忠心耿耿的人。辜喜每日幾乎都跟刈差形影不離,刈差也跟他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有一天,辜喜忽然不見了,最後刈差在妹妹那里發現了他的尸體。刈差很憤怒,但凶手是自己妹妹,他又無能為力。最後他強忍著難過與怒火,幫妹妹隱藏了辜喜的尸體,將這件事在父母面前掩飾過去,成為他們兄妹共同的秘密。雖然這樣做了,但是他從此也對妹妹有了芥蒂,這個心結間接促成了後來發生的那件事情。而且,從那時起,刈差再也沒有給自己安排過貼身侍衛。
現在蘇沐雨說辜喜是楊荀派來監視自己的細作,難道這就是當年她殺死辜喜的真相?刈差集中精神,仔細听下去。
「哈哈,」辜喜一臉好笑,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跟著你這個小丫頭就有前途嗎?」。
「不,你還沒有資格為本大人賣命。」蘇沐雨淡淡地說。
辜喜頓時被噎了一下。「開、開什麼玩笑」辜喜想笑,但是看著蘇沐雨的表情,不知為什麼,怎麼也笑不出來,而且還有點恐懼蔓上來。怎麼回事?這個小女孩明明是微笑的表情,為什麼看上去卻讓人這麼害怕?
「我對這個祭司殿真是煩厭到了極點,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會眼看著你欺騙刈差。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只有刈差,是個例外。我勸你,不要再向楊荀秘密匯報刈差的行蹤了。」
「我憑什麼听你的?」辜喜雖然心里害怕,但還是嘴硬道,畢竟眼前只是一個小姑娘,他似乎沒有任何道理向她妥協什麼。
「既然這樣,」蘇沐雨嘆了口氣,縱身躍下白果樹,站在辜喜面前,「你只有去死了」她說完,將手迅速插進辜喜的胸口,辜喜想躲開,但是並沒有成功。他睜大眼楮,看著蘇沐雨,他不明白,這個小丫頭,怎麼做到的將手生生伸入到了他的胸膛,毫不費力地捏住了他的心髒?難道,她真的是個妖孽嗎?他來不及想明白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蘇沐雨收回自己染滿鮮血的手,扭頭看向刈差的方向,露出充滿寒意的笑容,「你看,哥哥,這就是當年的真相。」
刈差滿心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辜喜的尸體躺在那里,樣子的確跟當年一模一樣。連蘇沐雨站立的位置,都跟當年發現辜喜尸體時的場景相差無二,只不過那時是幼小的孩童,此時的蘇沐雨要更大一些。
他見蘇沐雨這樣說,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再躲藏已經毫無必要,便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