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陰影。哈
對方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去看法師,而是低下頭自顧自地打量起自己的身體——她將雙手的五指伸直,接著又緊握成拳,看上去簡直就像在適應這副軀體一樣。
她指的是名字,代號,還是別的什麼?威廉想了想,才發現這些並不重要。眼前的人外表看上去和冰原狼之女沒有任何區別,雖說眼楮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相,但即使是在偵測魔法的視覺下,從她身上依然看不到任何魔法靈光。這意味著她並不是法術制造出來的幻象,而是實實在在的本體。
一階廣場的暗影騎士正全力向法師所站的位置奔來,龐大的軀體化為黑幕,遮天蔽日;平舉的槍尖猶如離弦的利箭,發出刺耳的嘯音。法師再次召喚出自己的鏡像,八個一模一樣的幻影圍繞在少女身前——他們和之前的鏡像一樣,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和本體保持一致,法師自身則消失在空氣中。
他並沒有急著展開攻擊——單打獨斗對法師來說不是一個好習慣,更重要的是,他對眼前這名自稱陰影的少女一無所知,謀後而動才是他一貫的作風。比起塑能師的狂轟濫炸,他更偏好掌控全局的感覺。而且他心底隱隱有些預感,眼前這名古怪的女子可能比以往遇到的那些家伙要棘手得多。
對方似乎毫不在意法師的舉動,仍專心的盯著自己的雙手,不停地重復著一開一合。看到這里威廉稍微松了口氣,等到騎士回到身邊就意味著穩操勝券。他相信沒有人在面對一只異界高階怪物的情況下還能提防自己的魔法。但就在這時,法師發現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如果說少女剛從地上爬起來時的動作可以用遲緩笨拙來形容,那麼現在她活動手指的方式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她讓五根手指在開合時分別作出不同的動作,或伸直,或彎曲,或貼近掌心——由于手指肌腱相互牽扯的緣故,一般人很難做到中指貼近掌心時而無名指伸得筆直,但此時她卻飛快的做著這一切,這讓法師不禁想起了曾經在達列爾塔里見過的那些機械傀儡,它們由蒸汽和齒輪驅動,動作精準快速,有著人形的外表,卻能做出一些人類難以企及的動作。
接著她停了下來,抬起頭,朝威廉笑了笑——這一笑頓時讓法師覺得手腳冰涼。盡管她的身前站著八個鏡像,但她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而是直接將視線投向了鬼臉自身所站的位置。無論他怎麼改變自己和鏡像的位置,對方的視線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一度讓威廉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隱身術出了問題。
沒有魔法靈光,意味著她身上沒有任何偵測魔法,沒有偵測魔法對方到底是靠什麼來識破鏡像術和隱形的?按理說這根本不可能!
只是還沒來得及等威廉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她便已經跑了起來——如果說之前少女躲閃弱智射線時的動作堪稱敏捷,那麼現在她所展現出來的速度足以讓任何人目瞪口呆。她躍動的身影猶如劃過夜空的閃電,僅僅一起一落之間便已逼近到法師身前!
暗影騎士還未趕到,現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當他意識到這點時,幾乎是本能地伸出右手,死亡一指的咒語立刻浮現在他腦海中。多年來從未間斷過的專注練習派上了用場,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他也能清晰地記起這句晦澀難懂的咒語中每一個音符和語調。只要他念出咒語最後的引導詞,致命的射線就會從他指尖迸出。
「死。」
耀眼奪目的紅光隨著他這句短促的咒語暴閃而出,那一瞬間空氣都仿佛被魔法扭曲了般,拇指粗的射線攜帶著令人窒息的死亡力量直射向前,就連威廉自己都感受到了那股來自深淵的寒意。
只是此刻他的面前已經空無一人。
少女以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翻滾動作騰空而起,從法師頭頂背躍而過,接著腳尖點地,向後猛力揮出右拳!
威廉還沒來得及回過頭,便听到身後傳來一聲悶響。背部如同被一柄鐵錘狠狠擊中一般,頓時失去了知覺。巨大的力道讓他飛了起來,四肢也仿佛月兌離了他的控制,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
直到他重新跌回地面,翻滾著摔出去老遠,才感到背後傳來的劇痛。被擊中的地方傳來 啪的開裂聲,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石頭皮膚剝落的聲音——這一拳直接擊碎了他的石膚和法師護甲,如果沒有這些防護法術,他估計此時已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布女圭女圭。
這一擊讓鬼臉威廉嘗到了一種很久都沒有再體會過的感覺。
恐懼。
如同岩石般堅硬的護甲,即使刀劍也無法輕易刺穿,對手卻憑赤手空拳就做到了這一點。他又像是回到了在達列爾塔參加試煉的日子,他的對手深不可測,每一次出擊都像在走鋼絲,生死往往只有一線之隔。恐懼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他,讓他夜不能寐……也讓他漸漸沉迷于這種生死較量之中。恐懼並不會摧毀勇敢,人唯有恐懼方能勇敢。
這種感覺不禁讓他熱血沸騰。
或許當時叛離法師塔,也只是因為太過無聊而已。
對方並沒有因為一擊得手而停止下來,待法師落地時她便已飛奔而至。法師咬破嘴唇,才讓自己麻木的神經重新得到控制。已經來不及起身了,他盯著少女襲來的身影,大聲念出下一個咒語。如果這個法術沒用,他只能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承受那石破天驚的打擊,喪命幾乎是必然的結果。這是一次賭博,就像以前無數次賭博一樣。但他相信,這一次他能贏——過去的失敗者都被掃進了墳墓,而他卻活到了現在。
他選擇的法術是失序。
失序並非像其它附魔派系法術那樣,有著強大的控制力或心智上的摧殘。它僅僅是改變受術者的行動習慣,顛倒左右次序而已。失序術並非射線類法術,用來對付擁有非凡行動力的動態目標十分適合——事實上,它更多是被用來對付異界生物。
這一次他的法術奏效了,少女明顯沒有意識到身體對左右信息接收的突然改變,想邁出左腳卻發現伸出的是右腳,擺動右手卻發現揮出的是左手,優雅的奔跑姿勢一時間變得跌跌撞撞,很快身體便因失去重心而摔倒在地。她幾次試圖爬起,卻都因為無法順利協調左右手的動作而失敗了。少女有些困惑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在思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暗影騎士終于趕到,巨大的黑影籠罩在兩人之間。
「折斷她的手腳。」
威廉下令道。他決定放棄這枚棋子,對方所展現出來那一擊讓他根本無法放心掌控,替代品有很多,她不過是成本最低的那個。能讓自己經歷這樣一場戰斗,威廉下決心要好好回報下她,而折磨對手時欣賞對方痛苦和絕望的表情同樣也是對自己的最佳犒賞。
暗影騎士的手臂化為數道黑影,纏住少女的四肢,將她呈大字狀提至半空。接著纏繞她雙腿的黑線猛得繃緊,少女的膝關節處頓時發出 嚓一聲脆響,紅白相間的腿骨從斷口刺出,直楞楞的暴露在空氣中。隨後她的一只手臂也被扭斷,肘關節被黑影絞得粉碎。鮮血涓涓流出,很快染紅了她的衣袍。
但令威廉驚訝的是,他既沒有听到對方撕心裂肺的慘叫,也沒有看到痛苦不堪的表情。少女僅僅是靜靜地注視著他,仿佛被摧殘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按理說,這種痛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就算是經過相關訓練的刺客,也不可能連眉頭都不皺。威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挫折感,從一開始,她就遠遠游離于他的掌控之外,無論是那個坐在書房里靜靜看書的大小姐,還是現在這個生死都在自己一念之間的少女。
她從來不被自己所左右。
「你以為你很強,強到足以從我手中逃月兌?」對方沒有變化的表情讓他的挫折和失望變成了無名怒火,他命令暗影騎士將懸吊的少女降到自己面前,「你和那些沒腦子的蠻子一樣,根本不理解什麼叫力量。」怒火抑制不住地翻涌著,他要摧毀她的一切,包括她信賴的力量——「我要讓你明白,以為光憑力氣就能擊敗一個法師是多麼的愚蠢!」
纏繞著她右手的黑影松開了,兩人不過一臂距離。僅僅在只剩下一只手能用的情況下,她還是毫不猶豫的握緊拳頭,用力揮出。
威廉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念動咒語,一只巨大的魔掌憑空出現在他面前,硬生生的接下了少女這一記直拳。畢格比擒拿掌——塑能系中以硬踫硬而聞名的魔法,一旦法師掌握了類似法術,即使是近身肉搏也毫不遜于技藝高超的戰士。魔力凝結而成的巨掌不但硬度驚人,力道更是堪比亞龍。
如果少女還能跑得像之前那麼快,擒拿掌幾乎不可能抓到她,但現在她只剩下一只手,雙腳被擰斷,光比力氣沒有再比這個法術再合適的了。
「看到了麼?愚蠢的女人,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力氣!對我來說也根本不過如此。從一開始,你就選擇了一條死路!」他喝令暗影騎士道,「殺了她。」
站在一旁的暗影騎士將長槍平舉,猛的刺向無法動彈的少女,漆黑的槍身頓時貫穿了她柔軟的月復部,將她挑飛出去。緊接著無數黑線紛紛襲至,將她死死釘在廣場上。
毫無快感,他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對方到最後也沒有變過的死魚臉讓他第一次覺得殺人是如此無趣。就在他打算去處理艾斯納薔薇的後事時,一小簇火光突然從少女身上悄然乍現。
火焰十分黯淡,焰心呈綠色,威廉甚至有種錯覺,那團火焰根本就不發光……昏暗的火焰順著少女身下流淌的血液逐漸蔓延,接著是第二團,第三團……許許多多簇火苗燃了起來。
然後法師看到了他一生中都難以理解的畫面。
墨綠色的火焰從少女傷口處噴出,灑落得到處都是。原本還是微弱的火苗轉眼間就已變成熊熊大火。盡管烈焰翻騰不止,但法師卻覺得周圍越來越暗,仿佛那團詭異的火焰正在吞噬廣場上的火光一般。在這片綠火中,暗影騎士最先被點著,火焰順著它還沒來得及收回的黑色細線燃燒,很快便覆蓋了它全身。它發出刺耳的嘶鳴,輪廓扭曲變幻著,也無法阻止火焰吞噬它的軀體。很快暗影騎士便消失在火焰中,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少女從火焰中緩緩站起,向法師走來。每踏出一步,她的腳下便騰起熊熊烈火,所到之處皆是一片幽暗的碧綠。那火焰仿佛能燃燒一切,就連廣場上的石板地面都在這片綠色的火焰中曲卷融化,變成粘稠而剔透的液體流淌開來。
少女身上的傷口也正在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愈合,火焰舌忝舐著她的每一寸肌膚,血肉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中重生,威廉這時發現,她的腳下竟沒有影子,而她的模樣也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團朦朧的影子一樣。
我叫陰影——威廉腦海中忽然想起她說過的話。
「熱身結束了……」她開口道,聲音已不再帶有一點少女的清脆,而是變得渾濁不清,猶如毒蛇吐信般嘶嘶作響,「現在,就讓你見識下什麼叫真正的力量,凡人。」
幽暗的火焰隨著她的話語向鬼臉襲來,鋪天蓋地。